思想家

chrisxsy

奥本大学（Auburn University）因为最初的农业教育根源和位于阿拉巴马州乡下的偏远地理位置，一直是竞争对手阿拉巴马大学（University of Alabama）嘲笑的对象，那里的学生称奥本大学是“谷仓”，阿拉巴马传奇橄榄球教练布赖恩熊（Bear Bryant）曾经为了维持球迷的热情而说的“我们州那一边的奶牛学院”。
    奥本大学是在一八七二年在联邦政府项目下划拨土地而成立的大学，旨在帮助工人阶级获得实用技能的大学教育。这个使命直到今天仍然基本存在。它是一所公立大学，具有阿拉巴马居民身份的学生每年学费只有不到六千美元，学校的录取率大约占申请者的70%左右。在两万名本科生中，商业和工程是最吃香的两个专业。学生选择文科专业时也倾向于选择实用性比较强的专业比如传播学、犯罪学、心理学或者法学。

    所以当九十年代末期奥本大学的文科学院进行了十多个系的内部排名，哲学系排名第一成为让人吃惊的消息。学校当局认为这肯定是使用的评选标准出了问题，重新确定了标准。再次排名后，哲学系仍是第一。这次，当局决定彻底放弃排名。哲学系主任凯利·琼雷（Kelly Jolley）最近告诉我“我常常对院长说，你拥有了一个不配得到的哲学系。在奥本这样的地方拥有如此优秀的哲学系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哲学系取得这样的成就几乎是琼雷单枪匹马干出来的。当他十七年前作为年轻教授来到奥本时，只有十多个哲学专业学生，不管是系还是学院对增加人数都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今天奥本有五十名哲学专业学生。如果历史是任何指南的话，从前的学生中有些甚至在竞争激烈的研究生院攻读博士学位，进而成为专业哲学家。芝加哥大学哲学教授詹姆斯·康纳特（James Conant）就指导了琼雷的两个学生，他告诉我“我没有想到这样的大学里竟然有这么了不起的哲学系。”

    今年夏天，我和琼雷一起呆了几天，听了他的课和讲座，常常是一次一个小时，主要关于哲学和哲学教学。他现在只有四十二岁，但已经长出了白胡子，他身材高大，有一双清澈的蓝眼睛，走路的时候不稳定的摆动，显然是作为高中橄榄球员时膝盖受伤后落下的毛病。你或许想象哲学家都怪癖、内向、不容易接近，常常无休止地沉浸在深奥晦涩的思想中。琼雷和这种俗套的观念完全不同，他开朗活泼，对学院橄榄球队的一切都非常热情，甚至按南方的标准，也可以说是进入争夺区攻防的疯狂拼抢者。 (他拥有两个：阿哈（Ahab）萨迪（Sadie)


    这并不是说琼雷不像哲学家，而是说他不把哲学看作一个专业，而是看作世界中存在的一种生活方式。他告诉我“我相信哲学不仅仅是关于理论的，它是如何美好地生活，思考真正的思想问题。”

    当我五月份拜访琼雷时，奥本校园因为放暑假已经变得冷清，但是他在上暑期课程“逻辑概论”。他还非正式指导不要学分的研究小组，一个是关于早期希腊神学家尼撒的格列高利（Gregory of Nyssa），另一个是二十世纪哲学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他们上课的地点就在哲学系狭窄的、空调效果很糟糕的休息室里，这里模仿亚里士多德在雅典创办的第一个学校起名为光明之神吕刻俄斯（Lyceum）。

    琼雷自从来到奥本后就一直主持这样的学习讨论。这是他的教学途径的标志，如果运转良好，很快从课堂移出到非正式的场合，或在吕刻俄斯或在咖啡馆或者在内战时代官邸的荒芜凌乱的场地，他喜欢带学生一起到这里散步。

    成为哲学家要求你进行不停顿地思考探索任何事情，所以毫不让人吃惊的是琼雷花费数不清的时间思考怎样讲授哲学最好。他做出的决定是哲学不能想其他学科那样讲授或者学习。首先，它需要更长的时间。他告诉我“柏拉图说你通过花费很多时间研究其他哲学家而成为哲学家。很多时间，我是非常认真的。”我们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面堆满了书籍和杂志，位于办公桌中央的是一个很大的压纸器上面写着“思考”。他接着说“柏拉图谈到哲学是‘发出火花’的过程，你花费很多时间和其他哲学家在一起，你最终就能见证它的火焰。这就是我讲授哲学的方法。”

    琼雷说，他认为他和学生的关系不是师生关系而是师傅和学徒的关系。他的目标不是向学生讲授哲学，而是向他们展示哲学思考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就是教他们成为哲学家。如果这个途径起作用，影响可能是巨大的。几年前，一个名叫扎克·拉夫利斯（Zack Loveless）的学生来到琼雷的课堂上，但在第一次上课后几乎总旷课。拉夫利斯告诉我“我期待的是概论课，但是进来的是这样一个骇人的大个子，用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汇，谈论休谟作为康德的背景，告诉我们这门课有多么难。”

    拉夫利斯出生于阿拉巴马一个小镇上的工人阶级家庭，后来喜欢上这门课，很快从心理学系转到了哲学系。他在奥本的其他学期中每个学期至少选修一门琼雷的课，和他一起进行过几个独立的研究项目，目前在芝加哥大学攻读哲学博士学位。他描述琼雷与其说是回答他的问题的教授倒不如说是合作者，琼雷试图和他一起研究哲学问题。

    琼雷总是在寻找具有哲学天赋的学生，而且敦促他的同事也积极招收这种学生。在我在奥本期间，他介绍我认识了哲学系最有可能读研究生院的优秀学生,一个名叫本杰明·皮尔斯（Benjamin Pierce）的前途无量的毕业生。琼雷告诉我皮尔斯的推理天赋是几年前在逻辑入门课上被发现的。教授在介绍所谓的可递关系时说“如果甲比乙大，乙比丙大，那么甲比丙大”。

    皮尔斯自告奋勇地回答“在石头、纸、剪子就不适用。”

    皮尔斯现在哲学专业学习。琼雷带着橄榄球教练在谈论速度快的阻截球员时的自豪感说“我们对他充满希望。我敢肯定他最后将进入全国十佳研究生院之一。”

    琼雷成长于俄亥俄州阿巴拉契亚山脉的高卢县（Gallipolis）的一个小镇。他在上高中的第一年感受到哲学生活的吸引力，当时一老师给了他一本柏拉图的对话。作为没有明确思想目标而又早熟的学生，琼雷马上接受啃这样艰深著作的挑战。他告诉我“在此之前，我从来都很自信，知道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成，一只眼就可以看书。但突然我遭遇了哲学，就好像一下子撞上砖墙。”

    但是柏拉图思考的内容---哲学家追求自我知识的激进本质---真正抓住了琼雷。其中部分原因可能是他的宗教家庭背景。他的父母每周三次到教堂礼拜，聆听关于天堂和地狱的布道让琼雷变得内向，让他纳闷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他觉得教堂没有给他用来抓住问题、解决问题的工具。哲学做到了。他说“我从来不能摆脱古老的特尔斐神谕（Delphic）的那种感觉，认识自己也适用于我。”

    在琼雷中学二年级结束时，伍斯特学院（College of Wooster）为他提供了四年的奖学金。他就跳过三年级直接进入大学读书，宣称他要在上课的第一天选择哲学作为自己的专业。琼雷以关于新柏拉图主义创始人的普罗提诺（Plotinus）的博士论文在罗切斯特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在一九九一年夏天，他和妻子收拾行李带着十五个月大的儿子来到奥本大学。

    琼雷试图改变奥本大学哲学系文化的早期努力遭遇到大学管理层的DIZHI。除了其他内容外，他们拒绝了要求更高层次哲学课程所需金钱的要求。决心要在奥本成立哲学专业，琼雷自己免费为学生开设相关课程。

    琼雷的很多同事也怀疑他试图在做的东西能否成功。他回忆说，当其中有几个同事注意到贴在他办公室门上的古代哲学史第一次课的“吓人的教学计划”时，他们敦促他“偃旗息鼓”。他们劝琼雷不要浪费时间在奥本大学搞什么哲学俱乐部，现在这个俱乐部有三十名成员，称他的教学途径是“贵族式的”。他们尤其反对他评定学生成绩的方法，他不看学生对哲学术语和定义掌握得好坏，而是看从哲学角度思考问题的能力。

    琼雷逐渐在哲学系内部组成了自己的联盟，同时招募思想一致的教授。他没有期望奥本大学能吸引顶尖的候选人，但是他相信许多有才华的年轻哲学家能从缝隙中漏掉为他所用,这些人常常因为不幸专门研究一个特别热门的领域或者因为完成学位花费的时间太长因而名声不佳(琼雷最近聘用的阿拉塔·哈马瓦基（Arata Hamawaki）花费十八年时间才从哈佛拿到博士学位。)奥本大学的哲学系现在集中了一些全国最著名的哲学系的毕业生。

    不管从任何角度看，琼雷的成就都是巨大的。但是到底是为什么服务呢？在我呆在奥本的时候，以及在后来我们之间的电子邮件交流中，我们一再回到这个问题上。哲学为什么重要？

    琼雷似乎从来不能给出清楚的、明确的解释，因为清楚是哲学的美德之一，在某种程度上这显然让他很困惑。但是他没有能给予简单的答案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他能给予的最好的回答。哲学已经成为琼雷思考、谈话、和写作的重要一部分，给出答案的尝试本身不可避免地成为哲学问题，也就是说，在回答问题时旨在探索问题背后的假设。他有次告诉我“似乎很难看到哲学和生活的关系的一个理由是我们常常已经认定哲学是思考而不是生活。”换句话说，解释哲学为什么重要，要求做哲学，也就是提问者想得到解释的东西本身。

    当我在奥本时，我听了琼雷的几次逻辑课。奥本大学的所有学生都被要求至少修一门像逻辑这样的哲学基础课。传统上说，这些“核心”课程旨在让学生更容易进入某个具体学科学习。这不是琼雷的途径。他说，核心课程不应该只是让学生浅尝辄止。’他在上课前的几分钟里对我说“你瞧，如果核心课程真的对学生的教育很重要，它们就需要真正展现学科的内涵。如果你只是给予学生你认为他们愿意吞下的包含糖衣的虚假的哲学药片，你并没有给予学生核心课程。”

    琼雷的课非常难是有名的。他不是指定相对容易的关于哲学家的著作，在课堂上使用原始著作，让学生在笔记上纪录他们在阅读这些东西时的思想和想法。同事迈克尔·沃金斯（Michael Watkins）说“对于只想拿到学位的学生来说，凯里不能提供任何帮助，但是对于真正对哲学感兴趣的人来说，凯里提供了成为受教育者意味着什么的示范，认真对待自己教育的人的示范。”

    逻辑课在上午9：45分开始，在哈雷中心（Haley Center）,一个看起来单调的本来可以成为东柏林共产党总部的十层楼。琼雷布置了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写的一篇短文“乌龟对阿喀琉斯说了什么？”这是想象中的对话，里面乌龟通过重复拒绝接受初看起来很容易证实的演绎论证让阿喀琉斯困惑不已。琼雷穿着军绿色衬衫、卡其布裤子笨重的棕色马靴看起来像森林管理员，在讲解这篇文章时遭遇到学生的反对意见。在每次提问时，他都遭遇让人尴尬的沉默。

    琼雷看着啪嗒啪嗒响地走出教室的穿着橘黄色奥本体恤衫和戴着帽盖朝后棒球帽的学生队伍说“他们不是很爱说话的人，我总能从他们的面部表情中知道是否明白我讲的东西，但是这些孩子们中有些是斯芬克司（Sphinx）式的谜。”

    尽管琼雷在奥本大学创造出欣欣向荣的哲学专业，但核心课程仍然代表着教学任务的大部分，也是哲学系教授们的最大挑战。奥本大学哲学系教授盖伊·罗赫鲍姆（Guy Rohrbaugh）对我说“这里在核心课程上存在一个挑战，如何说服学生哲学甚至有可能为他们提供一些有趣的东西。”

    人们怀疑琼雷的教学方式是否能成为赢得战斗的最好途径，不是没有道理的。作为曾经拿足球奖学金的学生，他教书已经很多年了，他的课堂往往在第一次上课后人数大幅度减少。正如他描述的，他的目标是产生“能够真正从事创造性哲学思考的人”。这对于逻辑入门课的学生来说是个非常高的要求。

    下课后，琼雷和我走过基本上没有多少人的奥本校园到镇上吃午饭。那天让人难以忍受的闷热和潮湿，琼雷戴了磨损的草帽遮挡阳光。在吃匹萨，喝冰茶的时候，我问他是否怀疑他的授课方式不适合像奥本这样的大型州立大学，如果他的教学方法的代价是只为少数人而不是多数人讲授。他回答说“我的观点是当你开始允许让你对于学生的看法支配你讲授学科的方式的时候，你就真正掉入陷阱里。现在有太多的情形，我们考虑到学生的情形而决定开设某些课程，可结果我们并没有教这些东西。从最好处说，我们只是管教驯服他们而已。”

    在某种意义上，琼雷在奥本大学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捍卫文科教育的做法。正如他指出的，奥本大学的信条的第一段是“我相信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我只能指望我学到的东西谋生。”这表达了一种对哲学以及在这个意义上整个文科代表的观点世界的敌意。他告诉我“这个信条在很多方面都是很好的文件，但是它强化了你上大学的某个画面，要打破学生对于这个信条的看法非常困难。”

    在琼雷的理想世界，每个学生都能见证哲学的火焰，但是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他说哲学要求某种罕见的天才，一种跳出自我的圈子，在思想活动中审视自己思想的能力。在这方面，琼雷认识到他的批评者指责他的教学途径时是有道理的。他告诉我“在某种意义上，建立在才能基础上的挑选都是贵族性的，确实如此，我知道它让所有具有民主意识的人感到厌恶。因为人们相信人人平等，但我们都知道这并非真实情况。”

    或许琼雷和他的批评家之间的冲突归结为你如何定义伟大的教师。你可能认为典型的好老师首先是全心为了学生。但是琼雷说他的首要职责是哲学本身。他说“我对于哲学学科的关心胜于对个别学生学术命运的关心。我认为我这样做是对的，否则，我不过成为只是偶尔谈谈三段论是什么东西的照看孩子者。”

    译自“The Thinker By JONATHAN MAHLER”

    作者简介：乔纳森梅勒（Jonathan Mahler）为报纸撰稿的作家，新著《挑战：哈姆顿对拉姆斯菲尔德和总统权力争夺》

    http://www.nytimes.com/2008/09/21/magazine/21jolley-t.html?_r=1&em=&pagewanted=all&oref=slogin  
(转载本文请注明“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