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风筝飞得很高

白鹤

我的风筝飞得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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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放宇风尘满面地站在我面前时，我惊讶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仍像以前那样安静地对我微笑着，我却没来由地红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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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为什么这么卤莽，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问正在整理房间的放宇。
<br>　　和你商量你就不会让我回来了。放宇动作麻利地收拾好散乱的书报，放进书柜，又拾起我换下的衣服，走进卫生间，随即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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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水流声很好听，放宇。我对身边正专心读书的放宇说。
<br>　　放宇抬起头，安静地微笑了一下，你喜欢听就多住几天，咱们天天来听，我们白露塘村虽然不富裕，风景却很美。19岁的放宇微笑地说。
<br>　　我眯起眼睛，从阳光的缝隙中看他。他微笑着，目光年轻而生动。我奇怪地问：放宇，你为什么总是微笑呢？
<br>　　为什么？放宇微笑地看着我，也许，因为我幸运吧。任何知道放宇的家庭的人都不会认为他是幸运的，可他却说自己幸运，所以他总是微笑。
<br>　　身处乡间的夜晚是极享受的事，推开窗子，仰头可望月，俯身可戏水，空气好的让人不忍去睡。
<br>　　放宇蹲下身子，小心地将艾草点燃。乡下都是这样赶蚊子的，乡下的条件不太好。他说。
<br>　　可乡下有许多拿钱买不来的好东西：好听的水流声，让人无法入睡的新鲜空气，触手可及的月亮，还有如绿叶般明净的心情。我关上窗子，说。
<br>　　他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我，说：你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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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你喜欢就好。放宇微笑地说。
<br>　　我摆弄着手里的水晶苹果，问：一定很贵吧？
<br>　　他微笑，说：只要你喜欢。停了停又说：他真幸运。
<br>　　我微笑了，近来我常常微笑，也许，是传染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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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为什么不参加完婚礼再走呢？不想看我穿婚纱的样子吗？
<br>　　他微笑，说：JOHNSON教授已经催我几次了，不走不行了。你现在已经找到照顾你一生的人了，我也就放心了。
<br>　　我抗议地说：别老气横秋地说什么放心的话，我可是你姐姐。
<br>　　他只是微笑，目光沉静而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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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在想什么？放宇问我。
<br>　　阳光灿烂，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从阳光的缝隙中看他。他微笑如旧，却早已不再是那个19岁的少年了。时光真实奇怪的东西，我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很难相信这就是那个因家庭的不幸而令我心生怜惜的柔弱的大男孩。
<br>　　我望着他，他也微笑地看着我，说：天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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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李纠一向是喜欢好天气的，尤其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他总是微笑地看着我，说：天气真好。
<br>　　是的，天气真好，李纠，可为什么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你没有陪在我身边？为什么你会如此轻易地离开我？为什么？我只觉胃里一阵绞痛。
<br>　　放宇抓住我的手，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接下来我被迫吃那些苦苦的药丸、药粉，我厌恶而无奈地吃下所有医生开出的药。
<br>　　自从放宇回来，我就天天吃药，不断地吃药，我并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胃偶尔会疼一下，这算不了什么。可放宇很紧张，他监督我吃完最后一粒药，然后在我不满的注视下微笑，说：谁叫你不注意身体，得了胃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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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小舞问我：妈妈，爸爸到哪里去了？
<br>　　我怔了一下，然后指着星空，说：爸爸在天上啊。
<br>　　爸爸为什么要呆在天上，为什么不下来看看小舞呢？是不是小舞不乖？
<br>　　我微笑地揽住我香软的宝贝，柔声说：小舞怎么可能不乖？小舞是世界上最乖最乖的孩子，爸爸一直以有这样的小舞而自豪。
<br>　　小舞笑了，随即嘟起了嘴，怏怏地说：可爸爸一点都不想我，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人家的爸爸都带着他们一起出去玩。
<br>　　爸爸也想小舞啊，可爸爸住在天上，我们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见到他，虽然爸爸不在我们身边，可他一直都在我们的心里对不对？
<br>　　小舞点点头，又问：可是，我要是想爸爸了，怎么办呢？
<br>　　我指着天空说：如果小舞想爸爸，就看看天上的星星，如果哪颗星星向我们小舞眨眼睛，那就是爸爸在和小舞打招呼呢！
<br>　　小舞抬起头，呆望着天空，问：小舞想爸爸，爸爸知道吗？
<br>　　我微笑，说：爸爸当然知道，爸爸知道妈妈和小舞都想他，想他回到我们身边，可是爸爸回不来了，他……
<br>　　我声音哽咽了，一转头，看见放宇站在门口，这一次，他没有微笑，看着我的目光沉痛而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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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我和李纠说：我想找份工作。
<br>　　李纠说好啊。
<br>　　李纠从来不问我原因，我想做什么，他都说：好啊。可他却有本事很快知道原因，很神。
<br>　　这一次李纠问我：资助一个高中生并不容易，你想清楚了？
<br>　　我点点头，看到报道的那晚我就下定决心了。反正大四没什么课，我可以应付的来，我说。
<br>　　李纠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相信你一定行。
<br>　　因了这句话，我努力打工赚钱，然后将工资连同复习资料一起寄往一个叫白露塘村的地方，那里有一户急需帮助的人家，一个面临高考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刘放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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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放宇是个争气的孩子，那年高考他是他们县的状元，顺利考上了南开大学。
<br>　　我得到消息，高兴地蹦上跳下，李纠微笑地看着我，目光温柔而亲切。
<br>　　我对李纠豪迈地说：放宇上大学的费用我包了，我一定供他念完大学。
<br>　　李纠说：好啊，我相信你一定行。
<br>　　又因了这句话，那年夏天我拼命工作，还找了份兼职，两个月下来，才刚刚凑足放宇的学费，生活费和食宿费却仍无着落。开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放宇还等着我的汇款呢。
<br>　　李纠说：先拿我的应应急。他接过我手里再三数过的钱，转身走了。我知道他去邮局了。
<br>　　那笔钱我一直没还他，后来的应急钱也没还他，起初他说，先给放宇存着，后来放宇毕业了，他说：哪有老婆给老公还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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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放宇从来不提还钱的事，我也心安理得地继续资助他。
<br>　　他毕业那年，母亲刚刚去世，他成了孤儿。可他微笑地在他母亲的坟前说：妈妈，我真幸运，成为您的儿子，即使您不在我身边了，我也会活的很开心，因为我是您的儿子，因为自歌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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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李纠曾为给女儿起名字而发愁，他喃喃地问我：你叫自歌，女儿叫什么好呢？
<br>　　我说：就叫自舞吧，自歌自舞，无拘无碍。
<br>　　李纠一向迁就我，他总是说好啊，然后微笑地看着他，像纵容一个孩子。
<br>　　只有一次，他没有听我的话。我说，下班后快点回来，陪我去做产前检查。他答应着走出门去，却没有听我的话按时回来，也没有陪我去做产前检查。
<br>　　我们在一间冰冷的屋子里见了面，他面容安详，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微笑地看着我。有人向我走过来，絮絮地说着一些感激和安慰的话。我不认识他们呀，我也不认识那个获救的小女孩啊，我只认识李纠，可他再也不能回家来了。
<br>　　我只觉一阵腹痛如绞，然后隐约听见有人惊呼，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便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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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小舞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从来没见过爸爸。她问我：爸爸长得好看吗？
<br>　　我微笑地说：爸爸长得和小舞一样好看。
<br>　　那，他有放宇叔叔好看吗？
<br>　　我微笑不语。
<br>　　小舞见我不答，就说：爸爸一定没有放宇叔叔好看，放宇叔叔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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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放宇，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我曾这样说过，在南开大学的校园里。
<br>　　是么？放宇微笑地看着我，目光温柔而生动。
<br>　　我点点头，问：追求你的女生一定很多吧？
<br>　　放宇微笑。
<br>　　我有点惆怅地说：为什么我不晚几年出生，好和放宇一起读书呢？说完就哈哈大笑了。放宇微笑地看着我，像纵容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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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放宇，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我说。
<br>　　是么？放宇微笑，沉思地看着手中的咖啡杯。
<br>　　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呢？
<br>　　他微微一笑，为什么要谈呢？我安于现状，反而是你，这几年为什么不再找一个？
<br>　　没有精力呀，没有精力化妆呀，我笑着说。
<br>　　放宇也笑了，然后突然问我：为什么在四年前突然失踪，连招呼也不打？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通知我，反而要避开我？难道我只能接受你的帮助，却连安慰你的话都不能说吗？
<br>　　我略感惊讶地看着他，终于不得不承认，放宇己经是个大人了，他已经以一个大人的身份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其实，这种变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发生了，也许，是我刻意地忽略了，我已习惯于被他依赖。
<br>　　而现在，由于我的胃病，放宇放弃了还有半年就拿到手的博士学位，放弃了国外一切优越的条件，他成了我和小舞的保姆，每天总是微笑地看我不情愿地吃药，看小舞嘟着嘴喝汤，整理房间，洗衣，做饭，拖地。我本以为，他飞得够高，飞得够远，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生活中，可飞出去的风筝又飞回来了。
<br>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放出去的风筝一样，不管风筝已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却还是有根线在联系着。”这是放宇出国之初，写在寄给我的生日卡上的一段话。
<br>　　我问：放宇，人与人之间，真的有根线在联系着么？不管彼此相隔多远，总会再见的，是吗？
<br>　　放宇微笑地说，是啊，就像这株玉兰一样，今年凋零，明年还不是照样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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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我慢慢调转头去，阳光灿烂，玉兰开的无比纯洁，生命本该如此盛放，可有的生命却过早凋零了。
<br>　　一滴水滴落尘埃。
<br>　　四年了，无论我如何有勇气去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困难，都无法面对李纠已不在我生命中出现这个事实，无法接受，十几年前就已被我认定的一生的伴侣，竟会在我们的家只陪我度过一个冬天，就……
<br>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冰冷的颤抖的手，我哽咽地抬起头，放宇默默地看着我，目光痛惜。
<br>　　我真希望能用我的生命去换回李大哥。
<br>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br>　　这样你就不会再哭了。他沉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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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小舞，为什么哭了？我轻轻搂住我唯一的宝贝，替她拭去泪痕。
<br>　　我想爸爸了，爸爸如果能和我们一起放风筝就好了。
<br>　　我心一痛，如果李纠能和我们一起放风筝就好了，可是，这只是如果啊，只是我们梦里千百次的希望啊。我看着小舞哀伤的表情，却一时无力安慰她。
<br>　　放宇走过来，蹲下身，温柔地问：小舞，又想爸爸了？
<br>　　我看着小舞和放宇，自从放宇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小舞想念爸爸的次数明显增多。她需要父爱，这是一个母亲所无法给予的，而她对放宇的依赖任谁都看得出来。
<br>　　也许妈妈说得对，该给小舞找一个爸爸了，可不该是放宇，否则就成了趁火打劫了。可妈妈说，男的比女的小个四五岁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难得放宇一表人材，对你又不错，尤其对小舞很好，你要是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的。
<br>　　会后悔一辈子么？我眯起眼睛，看着一大一小靠在一起的黑发的头，心中一阵恍惚。看着小舞快乐的样子，我这才明白，无论怎样努力，父亲的地位是母亲永远无法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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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放宇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小舞的，并且还要好，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即使当我无意中得知自己的病情时，我也无一丝的惊恐与绝望，因为我的心是如此丰盈。
<br>　　放宇始终微笑地面对生活，因为他说他幸运。
<br>　　可他不知道，我才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子。在我32年的生命中，我曾经获得两个男子真诚的爱，我曾经获得做母亲的光荣，并且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女儿，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在我生命的最后的日子里，有人放弃了自己的一切，每天强忍悲痛，只为了让我快乐地度过这剩下的日子，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幸福？
<br>　　放宇曾问我：你快了吗？
<br>　　我说快乐，当然快乐。
<br>　　即使我知道我们将面临离别。
<br>　　可放宇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放出去的风筝，不管风筝飞得多高，飞得多远，总有根线在联系着。我们也会有根线在联系着，无论我的生命何时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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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小舞在朝我招手，我走过去。
<br>　　放宇叔叔说，只要我把对爸爸的思念画在纸上，让风筝带到天上去，爸爸就会收到，是吗？
<br>　　我看着放宇，放宇也正微笑地看着我，我再看看小舞，小舞手上拿着从放宇的记事簿上扯下的一张白纸，热切地等待我的回答。
<br>　　我心中一阵温暖，近于耳语地轻声说：是的，只要小舞认真画，爸爸一定会收到，一定。小舞笑了，尽管脸上仍挂着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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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放宇将纸小心地折成一个方胜，系在风筝线上，然后慢慢将线放长，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似乎真的要飞到天上去。
<br>　　我将剪刀递给小舞，小舞看看我，又看看放宇，然后虔诚地举起剪刀，剪断了风筝线。
<br>　　我们三人站在春风里，望着越飞越高的风筝，知道他会载着小舞，不，载着我们全家人对爸爸的思念，飞到天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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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你曾说过，希望用你的生命换回李纠，这样我就不会再哭了，可是你错了。我望着天空，轻轻地对放宇说，如果你不在了，我仍不得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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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春光灿烂，风筝在天空已消逝了踪影，我相信，李纠已收到了我们对他的思念，他一定在微笑而深情地看着我们，就像此时的放宇一样。
<br>　　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地活着。我对着风说。

茵茵8348

只有两个字 ：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