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总统姆贝基辞职溯源

清水煮音

英国卫报-译言版
翻译：离雨

简介

腐败、政治阴谋、艾滋病。。。南非总统姆贝基遭“逼宫”将提前离任的前前后后。本文是同一分析文章的第一部分。



开始一切都还不错。在南非，黑人与白人都热爱纳尔逊·曼德拉（ Nelson Mandela ）。南非人民几乎拜倒在他脚下，惊叹于他的灵感与表率, 人们怀疑如果没有曼德拉,南非还能得救吗? 但1999年,在曼德拉五年总统任期即将结束时, 当时的共识是，曼德拉统一南非和令国家重生的任务已完成, 南非需要一个懂得如何运作政府的人物.

这正是塔博·姆贝基（Thabo Mbeki）花了四十年时间为之努力的目标。当时，南非等待他的到来。此前的五年间，在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ANC）废除种族隔离制度之后，姆贝基曾担任曼德拉手下的第一副总统。

“姆贝基几乎从1994年开始是事实上的操盘人。” 马克·基维瑟（Mark Gevisser）到目前为止，最具权威的姆贝基传记的作者。“他实际上是曼德拉的总理。他在建设政府系统方面非常强调专家治国，他非常努力地贯彻这一想法，在许多方面是有效的。这正是人们对他总统任期内的期待与希望。”

但姆贝基做了更多。正如1996年南非于正式实施废除种族隔离后的宪法时，他那“我是一个非洲人”的演讲，他展开了非洲复兴的伟大蓝图。两年后，非洲复兴的会议召开，并出版了一本书。到姆贝基接管权力时，他在任期内推动非洲复兴的意图已很清晰。他称这是非洲大陆的黄金时代，并预测将会是非洲世纪。

安德鲁·费恩斯坦（Andrew Feinstein ）当时曾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资浅议员。“我从来都不姆贝基的仰慕者，但是在他执政的最初几个月里，我记得我坐在议会后排的议员席上对自己说，这个家伙正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人。现在我认为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费恩斯坦说。

九年之后，当姆贝基准备过早地离任，受到了他曾效力了半个世纪的政党的羞辱和唾弃，几乎没有人不认为，是他自己造就了他的衰败。当精英们长篇累牍地进行关于艾滋病起因的辩论时，成千上万的人却因艾滋病而死亡，而新非洲的希望也被埋葬。 善理国家的承诺变成了多项指控：在国家批评内清楚异己、干涉司法系统、保护腐败官员免受调查，最臭名昭著的是袒护南非警察局长---他被指控与有组织的犯罪有染，还曾包庇一名谋杀犯。

带来经济增长和金融稳定的经济政策一度是姆贝基自以为傲的，而现，人们广泛批评他的经济政策使一个新的黑人精英阶层富裕起来，却撇开了穷苦大众。

在曾经祝愿和支持他的土地上，姆贝基却留下了一群敌人。恰恰与被他所拒绝了生存机会的艾滋病患者类似，姆贝基的政治生涯是被他自己种植的病毒所侵蚀。这一病毒，在他成为总统之前就已经被种植到南非体内，潜伏了多年，直到它感染了几乎姆贝基政权的方方面面才被注意到。

塔博·姆贝基于1990年结束流亡，当时曼德拉出狱，国际社会转变了对ANC是否有能力从非洲解放运动转变为一个治理国家的政党的质疑。“他是ANC极好的推销员。”基维瑟说。“他引导世界爱上ANC，他引导南非的白人相信他们可以拥有一位黑人总统。他做得难以置信的好，因为在他为一个伟大的理念努力。但是他一旦拥有了权利后，他却没有适当地使用好权利。流亡生活的特殊性，使他受到了政治诡计和阴谋的侵蚀。而他从没有真正摆脱这种影响，我认为这是他最大的失败之一。”

费恩斯坦同样认为。“毫无疑问，他几乎把所有问题都集中控制。几乎是列宁主义者了。借口是：一切权利授予领导者和不能反对领导者。他对于HIV和艾滋病问题的处理是最明显的例子。他不允许ANC会议上有任何相关讨论。” 费恩斯坦说。

姆贝基看待艾滋病，如看其它许多事务一样，是透过种族问题的棱镜来看的。姆贝基曾说，艾滋病，被某些人用来强化非洲人是原始的和不能控制淫欲的形象。很自然，姆贝基成为了那些对艾滋病持不同观点的科学家的选择对象。他们质疑HIV与艾滋病之间的联系，认为艾滋病是贫穷的结果。他们甚至称抗艾滋病的抗逆转录病毒(ARVs)药物正在毒害人民。

姆贝基这边是一拍即合。他开始公开地质疑艾滋病的成因，以确认该药物在世界其它地方广泛应用中的安全性为幌子，阻止ARVs在政府医院的发放。数万新生儿如果在出生时打上一针这种便宜的药物，可能就会幸免，但他们却被剥夺了这个机会。当成千上万的成人正在死去时，姆贝基却在进行关于药物治疗的精英辩论，而且基本上是与他自己。在电视采访中被问及是否建议使用安全套以防止感染HIV时，姆贝基却说如果他建议的话，那就是赞同了某一个特例。大多数南非人都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南非开普敦大主教邓甘（Njongonkulu Ndungane）形容政府的艾滋病政策“如同种族隔离那样犯了严重****罪”。南非的一位知名艾滋病研究者，曾经的姆贝基知己，马克勾巴（Malegapuru Makgoba）称，政府的无为相当于种族屠杀。学校的孩子们则称呼姆贝基为“送葬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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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废除种族隔离政策后最大、最有效的民众运动中，姆贝基被要求收回他的政策。姆贝基总统说，他仅仅是寻求公开辩论，但是那些反对他的人却公开受到挞伐。姆贝基指责那些支持传统观点，认为病毒会通过性行为传播的人；称他们是玷污黑人，而那些认同他的黑人，则是“思想受奴役的黑奴”。

ANC发放了一叠厚厚的文件，其中声称ARVs是企图对黑人实施种族灭绝。姆贝基总统向议会报告错误的统计数据，意在削减政府的艾滋病预算。国内日益膨胀的愤怒，来自国外的嘲讽，最终破坏了姆贝基的稳健形象。最终，他允许那些救命的药物进入医院。但是他仍不改变对艾滋病的观点，至今也没有改变。

“在他公开声称退出辩论后，他在ANC会议上重申他不相信HIV导致艾滋病，这是制药公司和中央情报局（CIA）为反对他而设下的阴谋，” 费恩斯坦说。

在艾滋病问题上的惨败，严重地动摇了姆贝基的地位。这对他改变非洲国际形象的意图也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现在这位政治家地位很不稳固。艾滋病也使许多姆贝基过去的支持者离他远之，并暴露了他管理风格中的问题。围绕姆贝基身边的是一群私党，他们中的一些人显露出了在曼德拉时代所没有过的政治残酷与邪恶。围绕艾滋病的斗争清楚地表明，异己是不能被容忍的。



显然，没人能逃脱毁谤。2002年，姆贝基的同盟者试图把三名ANC的高级官员－－ANC的前总书记、与种族隔离政府谈判的首席代表拉马弗萨（Cyril Ramaphosa）；前省长谢克斯瓦雷（Tokyo Sexwale）和佛萨（Mathews Phosa）－－与一起针对姆贝基的政变阴谋联系起来。费恩斯坦指出，针对三人的政变阴谋指控是姆贝基偏执狂和复仇心理的最极端表现。“警察部长在电视上公开宣布这起针对总统的政变阴谋，而实际情况只是在ANC地区大会上反对姆贝基的群众活动。这类事的不良后会持续多年。另外，姆贝基个人从未对任何人敞开过胸怀。因此，我认为人们对他没有什么爱戴之情。后果就是，人们很容易群起而攻之，而那种发自内心的仇恨有此滋长蔓延。”

姆贝基并没有意识到这种仇恨；但最终多年以前他自己植入南非政治中埋下的祸根引爆了这种仇恨。腐败，起初并不起眼，但迅速席卷了整个政治体系，感染了政府和政党，并最终把总统拉下马。90年代中期，南非与一系列军火商就一起南非有史以来最大的军火合同谈判。ANC党内、党外都有人质疑，对于一个相对贫穷的社会，正在面对种族隔离制度后拨乱反正的巨大挑战，又没有明确的军事威胁，为什么要花费数十亿英镑购买喷气战机、潜艇和军舰呢？政府以武器合同可以产生大量就业机会为由对这些意见置之不理。而事后证明这个理由并不成立。

姆贝基时任副总统，同时是批准该合同的议会委员会的负责人。而费恩斯坦是事后调查这些军火交易的议会政府账目委员会中的最高级ANC成员。他说，他后来意识到，非但这些军火生意是完全不必要的，其中还掺杂着包括国防部长莫迪斯（Joe Modise）在内的高级官员的腐败问题。贿金填充了这些高官的私囊和执政党的钱箱。

“我认为这一事件标志着南非政治发生了深刻变化。姆贝基、他的执政集团和党派利益的重要性已经超出了国家利益；以至于签署这些军火合同，除了获得贿赂以外，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和道理可言。”费恩斯坦这样说。

这不合乎逻辑的军火合同中的一个例子，便是以15亿英镑从BAE系统和萨博购买军机。“空军并不想要这些飞机；而这个费用是空军真正需要的飞机的2.5倍。但在姆贝基、莫迪斯和其他一些人参与的一次非正式会议上，购买这些飞机的决策还是被做出了。”

接着，莫迪斯改动了投标要求，把费用从考虑因素中去掉，以确保BEA/萨博可以拿到合同。国防秘书长因此事而辞职。费恩斯坦称，他所负责的委员会中的调查员发现莫迪斯从BEA和另一家德国军火公司收取数以百万计的非法收入。莫迪斯已于2001年去世。

这些军火交易成了姆贝基颈上的枷锁，遮掩工作于是开始上演。议会调查委员会中的ANC党员接受党内领导的训话，包括姆贝基的老朋友，帕哈德（Essop Pahad）部长的破口大骂。

“你们他妈的以为你们是谁啊，质疑政府、部长和总统的诚信？”他这样说。费恩斯坦拒绝妥协，因此被炒了鱿鱼，并最终**。政府得以逃脱责任；调查报告中去掉了总审计长的抨击性意见和其他批评，成了温吞水。

“姆贝基是进行军火交易决策的委员会主席。我想，在一个需要为自己的能力建立口碑的时刻，如果这些决策被公开，会对他的政治地位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但这一事件继续困扰着他的总统任期，并为他是否真的有兴趣打击腐败带来了一系列疑问。在很多人看来，腐败这类问题只是姆贝基打击异己的工具，而不是执政的原则。”费恩斯坦说“而此时姆贝基决定干扰国家机构，并破坏某些民主程序来保护自己和其他党内的成员。而数年之后，他会乐于再次利用这档军火交易，滥用国家机构来打击他的政敌。”

最初，当副总统雅各布·祖马（Jacob Zuma）被指控腐败时，姆贝基为他袒护。但2005年，祖马的财务顾问由于代表副总统接受一家FaGuo军火公司的贿赂被判刑入狱15年。姆贝基炒了祖马的鱿鱼。姆贝基称这是出于国家利益。而祖马则怀疑他的动机是借机除掉上升势头的政治威胁。接下来发生的，便是被一位高级法院的法官称为“泰坦尼克式”的政治角逐，以争夺ANC的控制权。祖马为了避免入狱而在去年12月波罗克瓦尼召开的四年一次的ANC党代会上向姆贝基在党内的控制权发起挑战。而所有谴责姆贝基的政策、政府管理风格、以及个人缺点的利益集团，都团结在了祖马周围。

姆贝基的辩驳强烈、冗长。他罗列了自己为国家所做的一切。但他太不了解现实了－－民心已经转向了祖马。姆贝基已经得罪了太多人。在ANC大会上，姆贝基一边倒地失败了；祖马和他的同盟者掌握了大多数重要位置。

蒙羞的姆贝基感觉现实难以置信。但更糟的还在后面。当检察官重新开启祖马腐败案时，祖马的同盟者看到了背后姆贝基的手。本月早些时候， 尼科尔森法官（Chris Nicholson ）的判决事实上指控总统和他的内阁滥用司法系统打击姆贝基的政敌。以此为武器，祖马和他在ANC高层的盟友撼动并倾覆了姆贝基。总统大人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和盟友为他辩护－－他们早就被赶走了。费恩斯坦说“他以善于玩政治著称，但最终在他自己的政治阴沟里翻了船。”

“老话说，所有的政治生涯都以失败告终。但姆贝基政治生涯的结束是彻头彻尾的耻辱，因为ANC曾经是他的生命。而如今ANC公开和羞辱性地把他扫地出门。”

姆贝基希望人们记住，是他推动了经济的成长，是他在解决贫穷问题上投入了世界上人均最高的资金，是他的斡旋促成津巴布韦问题得以政治解决。但数以百万计的南非人，比如试图通过给政府施压以改变其政策的艾奇麦特（Zackie Achmat）都不能原谅姆贝基艾的滋病政策这一巨大污点。他说“个人观点，我希望看到他被弹劾。他造成数十万 HIV 感染者死亡；还有那些军火生意中的腐败；以及破坏每一个应保持独立的国家机构。”

基维瑟认为，所有这一切都将成为姆贝基故事的一部分。“艾滋病永远会是他的一个污点。军火生意也是，可能是更糟糕的一个污点。我不认为这些会被淡忘。所有关于姆贝基的一切都始于那桩军火生意。如果说那是南非政治的一口毒井的话，那么姆贝基便是向井水中投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