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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22 22: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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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翰·拉格看来,美国学会这种“内嵌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经历了一个“三部曲”的过程:从罗斯福的新政,然后到凯恩斯主义的国际化,也就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再到20世纪60年代美国政府所推行的“伟大社会( great society) ”计划。但是,在全球化的广度和深度都以几何级数推进的时代,经济发展和社会保护之间失衡的危险也加剧了。正如美国前劳工部长罗伯特·莱克所说的,技术进步和全球经济一体化“正在倾向于奖赏那些受到最好教育的人和惩罚那些受教育和技能最差的人”, [25]而政府却没有对这种新的经济现实给予有效的政策应对。拉格对此进行了审视。[26]他认为,由于全球化造成的国家治理能力的削弱,国家和社会之间含蓄的契约( imp licit compact) 也受到忽视,这样公众将丧失对自由国际经济秩序的支持。因此,二战以来的“内嵌的自由主义”机制正面临着深刻的挑战。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br /><br />第一,全球化过程中新兴工业国家的竞争和国内经济政策的失败造成了发达国家工人工资水平增长缓慢。经济学家伍德(Adrian Wood)认为,北方国家中不熟练工人工资的相对下降根源于同劳动力资源丰富的南方国家的贸易。[27] 另外一位经济学家罗德里克(Dani Rodrik)指出,在不流动的劳动力和流动的资本所进行的讨价还价中,全球化正在使得许多工人所提供的服务越来越容易被其他国家工人的服务所替代。因此,发达国家的工人可能不得不接受更差的收入水平和更长的工作时间。[28] 拉格指出,如果包括美国拥有的在国外进行生产和贸易的跨国企业,美国在世界贸易份额中的竞争力和地位并没有恶化,问题在于,贸易的盈余并不属于“整个美国”。[29] 具体说来,在全球化中得益的是跨国资本,而不是不能流动的劳动力。拉格总结说,全球化至少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发达国家工薪阶层现在所面临的困境。<br /><br />第二,从间接的影响来说,全球化削弱了国家充当自由市场和社会利益之间调和角色的能力。拉格指出,加拿大的工业比美国更国际化,但是它的工资增长不比美国缓慢,收入分布与美国相比则更为平衡。理查德·哈里斯(Richard Harris)将之归因于两国在公共政策方面的差异。[30] 但是,拉格的洞见并不止于此。他反问道:“那些关键性的政策工具自身的效用有没有受到全球化力量的损害呢?” [31]在考察了全球化对于国家的金融、生产和贸易政策的影响之后,拉格断言,在全球化的条件下,资本主义国家之间为了相互竞争,不得不采取“去民族化( denationalized) ”的经济政策,从而为跨国资本提供了一个友好的环境。[32] 因此,在描述国家的困境时,他采用了一位英国学者“残缺的国家( the residual state) ”的提法。[33]<br /><br />总之,在拉格看来,二战后的国际经济秩序基于一个宏大的国内交易之上:社会被要求忍受自由化所带来的变革和紊乱,国家则许诺通过它新近获得的国内经济和社会政策角色缓冲这些影响。这个国内契约是自由化国际经济机制的根基。在这个契约的基础上,自由化的国际机制被“内嵌”入合理的社会目标之中,赢得公众的支持,从而达成一个市场利益和社会价值的妥协。所以,二战后的自由主义被拉格称为“内嵌的自由主义”。这种新的自由主义促进了全球化潮流在二战后高速扩展,为“人类有史以来时间最长和最公正的经济发展奠定了基础”。[34]<br /><br />三 全球化、国际失衡与全球契约<br /><br /> 如前所述,国家在调节因为自由化和全球化所带来的国内失衡方面扮演着关键角色。市场利益和社会价值的妥协是通过国家和社会的契约,或者说社会各群体的妥协来完成的。国家看到了自由市场经济在长期所具有的巨大好处,社会群体则会因为短期的阵痛而陷入***。因此,简而言之,国家的作用就是保留市场的好处,补偿受到损害的群体,从而赢取大多数公众对于自由化国际机制的支持。但是,全球化所带来的失衡不仅仅包括国内层面,更包括国际层面。发展中国家,更确切地说,发展中世界的大多数人们享受不到自由化和全球化所提供的消除贫困和可持续发展的机会。拉格引述安南的话说:“我们的挑战在于,在全球范围内创造一个相似的契约来支持新的全球经济。⋯⋯如果不这样做,在后冷战世界的各种‘主义’———保护主义、民粹主义(populism) 、民族主义、民族沙文主义、狂热主义和恐怖主义面前,全球经济将显得非常脆弱。” [35]<br /><br />与国内层面不同,在全球层次上,没有一个中央政府来代表公共利益,而国际制度由于过于弱小不能完全弥补这一真空。因此,拉格在担任联合国助理秘书长期间,力主“全球契约”的概念,试图减轻国际体系在自由化过程中的两极分化程度。但是,与国内契约不同,全球契约着眼的不是国家,而是公民社会、企业和公共部门在形成共同社会责任(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方面的作用。[36] 这一思想已经被联合国秘书长安南采用并正式付诸实践。[37]<br /><br />在谈到反全球化运动的根源时,拉格指出,全球化的收益分布很不平等,发展中国家和低收入阶层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得到多大改善,甚至可能变得更坏。推行新自由主义(或者说“新自由放任主义”)的政府缩减了社会公共支出,减少对市场的干预,以保障本国经济的竞争力。全球化引发对抗的第二个原因在于全球规则制定中的失衡。支持全球市场扩展的规则(诸如知识产权原则)强健有力,而那些促进合理社会目标的规则(例如人权、环境保护和劳工标准)的制定工作落在了后面。[38] 反全球化的第三个原因在于它使个人和发展中国家变得更为脆弱和容易受到伤害。即使在发达国家,人们也担心自己会失业,不得不面对日新月异的社会变化所带来的种种文化和认同冲击。拉格认为,正是出于对全球化的种种焦虑,导致公民社会率先起来消除全球化的负面效应,而不是等待国家和国际组织的行动。<br /><br />拉格指出,全球层面正在出现一些显著的制度性发展,其中包括全球公共领域( global public domain)的出现。在这个领域中,人们围绕全球规则的制定进行对话、论战和采取行动。它是一个跨越国家的空间,允许人们在其中直接(不通过国家)表达和追求人类利益。它的驱动力来源于公民社会不断扩展的角色和公民社会与全球企业的互动。[39] 这些公民社会组织包括诸如大赦国际、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等,它们推动全球企业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这也就是全球契约的核心内容。跨国企业从自由化的国际机制中得益,可是却不承担什么义务。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与国家相比,跨国企业的全球到达和行动能力更胜一筹。因此,在弥补因为全球化所造成的全球性失衡方面,它们可以发挥非常积极的作用。举例来说,这些企业的社会和环境表现的改善将直接使它们所雇的员工及其所在的社区受惠。[40] 因此,全球契约的核心是公民社会和跨国企业之间达成的一个妥协,或者说契约,它是经济发展和社会保护在全球层面得到协调的途径。<br /><br />四 结 语<br /><br /> 在开头我们提到了正在进行中的新自由主义和新干预主义的争论。这两派学者都对二战后的“内嵌的自由主义”提出了批评。新自由主义者偏爱不受阻碍的全球化,认为由国家来掌舵的“内嵌的自由主义”是没有效率的。他们怀念19世纪的自由放任政策所带来的经济高速增长,支持市场重新占据统治地位并认为这是确保长期充分就业的根本办法。新干预主义者则强调19世纪的放任自由主义带来的社会代价,偏重于对市场进行政治控制以确保经济发展和社会保护两不误。这一争论的核心问题是,市场与国家在长期的社会保护和经济表现方面哪一个更为有效。“内嵌的自由主义”本质上是一种妥协:既坚持自由贸易和经济的开放性,又不能脱离社会的整体价值而发展。这样一种妥协的存在为二战后自由的国际经济秩序提供了稳固的根基。但是,在全球化的冲击下,生产和交换的组织全球化了,而国家干预的合法性和有效性却受到越来越大的挑战。<br /><br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所谓的“内嵌的自由主义”的妥协,其本质是市场利益和社会价值之间达成的一个妥协,内容是将自由主义的机制内嵌入合理的社会目标之中,方式是社会各群体之间达成一个妥协,对社会和国家通过公共机构所应该追求的合理目标抱有共识,共同承担自由化和全球化带来的负面效应,其手段是国家和社会达成一个含蓄的交易(或者说契约) ,即公众支持自由化的国际机制和国际经济政策,而国家通过社会安全网的建设等财政和福利政策给那些受到损害的群体以补偿。拉格认为,霸权本身并不意味着自由秩序,二战后的自由秩序根植于美国国内社会对这一机制的支持。在全球层面,由于没有一个中央政权来充当政府在国内的角色,正在兴起的全球契约运动是通过公民社会组织的压力和跨国企业的自愿行动而展开的,联合国在其中充当了领导角色。不管是国内契约还是全球契约,它们的目标都是减轻自由市场和全球化给弱势群体带来的不利冲击。这里说的弱势群体,既包括收入和就业日益变得不稳定的个体,也包括发展中国家。拉格呼吁,“为了美国和世界的利益,需要一个新的内嵌的自由主义的妥协,将国际经济稳定和国内社会稳定的两种需求结合起来”。[41]<br /><br />“内嵌的自由主义”思想也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首先,它是结合不同理论阐述某一个问题领域( issue area)的典范。它既带有现实主义的色彩,即国际机制的效率和稳定依赖于美国霸权的支持程度;也吸收了自由主义世界政治理论的要素,即美国霸权本身并不是一个单一的理性行为体,分化的社会阶层和集团利益影响着美国的对外政策。其次,它也是结合不同层次论述某一个问题领域的典范。理论本身必须割裂社会现实进行分析,但是解释某个具体的现实问题则必须从多个层次来看。自由化的国际机制国际体系层面的变量,它不仅依赖于实力分布这样的体系结构因素,还依赖于各国国内尤其是霸权国国内社会政治过程。因此,与霸权稳定理论和自由制度主义相比,内嵌的自由主义更能全面地把握二战后西方国际经济秩序的起源。最后,它也是结合不同学科领域知识论述某一个问题领域的典范。它既涉及放任自由主义和国家干预的自由主义的经济学争论,又涉及全球化理论和相关的国际经济史的内容。因此,这一提法不仅对于国际问题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也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br /><br />注释:<br /><br />[1]参见陈东晓:《试论国际制度的本质特征及其与美国霸权的互动关系》,载《国际问题论坛》, 2004年夏季号; http: / /www.internationalrelations.cn /Article /poly/200411 /799. html。<br /><br />[2]Stephen D. Krasner, Structural Conflict: The Third World against Global L iberalis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5, pp. 60 - 65.<br /><br />[3]Joseph S. Nye, Bound to Lead: The Changing Nature of American Power, New York: Basic Books, 1991; Joseph S. Nye, The Paradox of American Power: Why the World’s Only Superpower Can’t Go It A lone,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Joseph S. Nye, Soft Power: The Means to Success in World Politics, New York: Public Affairs, 2004.<br /><br />[4]持同样看法的另一位重要学者是约翰·艾肯伯瑞,他将二战后西方秩序定义为“结构自由主义”。Daniel Deudney and John G. Ikenberry, “Structural Liberalism: The Nature and Sources of Postwar Western Political Order, ”Browne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Politics, May 1996, http: / /www.ciaonet.org/wps/ded01 /ded01. html。<br /><br />[5]有意思的是,罗伯特·基欧汉等学者从相反的角度考察了国际化对国内政治的影响,并成功地将其理论化。Robert O. Keohane and Helen V. Milner, Internationalization and Domestic Polit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br /><br />[6]Salvatore Pitruzzello, “Trade Globalization, 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Social Protection: 19 th - century British Laissez - Faire and Post – World War II U. S. Embedded Liberalism, ”http: / /www. econ. ku. dk / okokj/ conferencepapers/Pitruzzello - Trade%20Globalization. pdf.<br /><br />[7]对于拉格究竟应该归入何种学派,国内学者的看法不一,得到认同比较多的是将其划入“现代性的建构主义学者”或者“自由色彩很浓”的建构主义者。笔者比较认同后者。参见郭树勇:《当代国际关系理论批评史上的里程碑》,载《美国研究》, 2003 年第1期, http: / /www. mgyj. com / american_studies/2003 / first/ first09. htm。<br /><br />[8]John G. Ruggie, “ International Regimes, Transactions, and Change: Embedded Liberalism in the Postwar Economic Order,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36, Issue 2, Sp ring 1982, pp. 379 - 415.<br /><br />[9]John G. Ruggie, “ International Regimes, Transactions, and Change: Embedded Liberalism in the Postwar Economic Order, ”p. 380. [10]Robert O. Keohane, “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Two App roache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 32, No. 4, December 1988, p. 382.<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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