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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好时光(一)
——乡村生活
每天早上,鸡鸣三更。村子里只要响起一声公鸡的啼叫,就会引得其它公鸡跟着叫,黑暗中就像在进行着一场比赛,哪只公鸡也不肯示弱。但叫一阵就停下,叫一阵又停下,一直要间歇性地叫七次,天才会渐渐亮起来。
等东边的天空开始泛白的时候,公鸡反而就休息了。这时,屋外开始有人影走动,树上的鸟雀也叽叽喳喳吵起来。
各家的女主人是第一个起床的,她们一定要等天亮之前,借助黎明的微光,把家里的桶子(桶子的说明见《金漆桶子》一文)搬去茅坑倒掉,再去水塘边洗干净。
然后她们会敞开大门,打开鸡埘,捧把瘪谷撒到地上,再搬张椅子坐在门口梳头,一边看着刚出笼的鸡在地上争抢啄食。谷子都啄完了,鸡似乎还没吃饱,又在主人的脚下转几圈。她们就抬起腿来把鸡往外赶,嘴里喊着:“哈-起! Ha-Qi!”那些鸡等不到更多的谷子了,就咯咯地叫一阵,拉一地的屎,慢慢走出屋外继续觅食。
梳洗完毕,她们就把屋里屋外清扫一遍。
这时,天已经亮了,她们又端起装满衣服的脚盆,有时还要提一条木板凳,去河边洗衣服。
太阳还没有出来,天空灰蒙蒙的,路边的青草和树叶上,沾满了大颗的露珠。一路上,麻雀、洋雀、喜鹊不停地叫着。
村子的北边、东边、南边都靠着河,岸边都有专供洗衣和挑水的石墩。
等她们走到河边的时候,才会发现,小小的石墩上,早已挤满了人,一个个飞舞着棒槌,不紧不慢地捶打着衣服,“啪啪、啪啪”的响声此起彼伏。声音飞到对面陡峭的河岸,又弹回来再次钻进人的耳朵,听起来既清脆,又悠长。
小河不宽,但河床很深,要下一个陡坡才能去到石墩上。
那时候,没有洗衣粉,连肥皂都很少用。也有用皂角洗衣服的,但村里的皂角树不多见。把衣服在水里浸湿了,拧成团,用棒槌在石墩上捶打,就是最好的去污方法。河边洗衣服的人太多,就要自己带板凳当石墩用。
等妇女们洗完衣服,回家晾起之后,太阳已经冒出了山头,爬进低空的云层里去了。东边的天空,红彤彤的一片。这时,她们又提着笆篓或者端着筲箕,去菜园扯菜。
河边的路上,早起的老头赶着牛往河堤上走去。他们虽然起得早,但只是把牛送去堤上就回来。弯弯的河堤上,满是青草,用根长绳把牛系在堤边的矮树上,牛就可以啃半天。
也有些壮健的男人们挑着水桶急匆匆地走出村口,他们要赶在出工前把家里的水缸挑满。
临河的菜园里,有一些妇女腰里夹着筲箕在扯菜,手里提着一把刀。她们扯了菜就直接拿去河边切切洗洗。
河边的石墩有两个,洗菜的人都在上游的石墩,洗衣服的在下游。
河水很清澈,成群的小鱼在人眼前游动,争抢筲箕上漏下来的剩菜叶。鱼越小,胆子越大,人几乎伸手就能抓到它们。在河中间,稍远的水面,大一些的白鲦鱼翘着嘴巴在游来游去。
过了一会,太阳从东边的云霞里钻出来,露出明晃晃亮光光的圆脸,把明快柔和的阳光透过树缝投射下来,一束束撒到每家每户的门庭。
男人们也都起床了,正在门口整理扁担、箩筐、锄头等等,准备出工时用。
这时,生产队长披着衣服,背着手慢悠悠地从湾的南边走到湾的北边,看看大家都准备好了,就走到北面村口,敲起了挂在树上的铃铛。其实这不是铃铛,而是不知从哪里锯下来的一块一尺来长的铁轨,上面有几个孔,用绳子挂在树杈上,还插着一根钢筋条。用钢筋条敲击铁轨,声音很清脆,传得很远。
于是,社员们就陆陆续续集中到村口的树下,队长大概清点一下人数,简单分配一下任务,喊声“出工了!”,大家就一起向村外的田野走去。
那时候,社员早上一起来就先去田里干活,直到太阳升起有一杆高,晒到地面已经热起来了,才回家吃早饭。
早饭是村民最主要的一餐,现煮的米饭,起码要炒两碗新鲜的青菜(肉就别想了),还要故意多做一些,剩下的饭菜到中午简单热一下,就是午餐了。到了晚上,一般是吃一顿面条,就点咸菜就对付过去了。到了冬天,或者农闲的阴雨季节,不干农活的时候,晚饭就省掉不吃了。
那时的社员,一天要出三次工。一直到傍晚,太阳快要落山了,田的牛已经不耐烦了,开始拖长声音 “哞,哞”地叫,野地里的麻雀、洋鹊都栖在河边的树上,懒得再飞起来,这时,队长才出现在田里,身后跟着会计,喊着各人的名字记工分。四下里转一圈后,队长喊几声“放工啰,放工啰”,田里的社员也都跟着把喊声传到远处,大家就急急忙忙走上田埂,驮着扁担锄头,有的赶着牛,有的背着耙,汇集到一条田埂上,踩着地面上被夕阳拖得长长的影子,排成长队往村里走。
等大家简简单单地对付一顿晚饭之后,天就已经黑了。这时,家家都点起了煤油灯。女人们还要在灯下纺线、织布、或者纳鞋、逢衣服。男人们则要打“要子”,就是用稻草扭结起来的粗绳,一段一段,专门用来捆收割完的庄稼。
农闲时节,邻居也常常串门,几个男人坐在一个堂屋里拉家常。但只是讲话,不用点灯,黑灯瞎火地坐在一起,天南海北,七嘴八舌,一直到半夜,大家呵欠连天了,才各自回家睡觉去。
我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大学才发现城里人的作息时间完全不同。
在舅舅家,虽然相隔不过几里路,也是农村,但作息制度又不一样。天还没亮,外面一片漆黑的时候,那里的社员就要下地干活,一直到太阳升起一树高,才回家做早饭。
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这么怪呢?后来才知道,这个制度是我外公创造出来的。他一生格外勤劳,是人民公社的劳动模范。有一阵子,人们奇怪地发现,每天早上别人刚开始下地的时候,他已在田里干了多时。于是,大家请他交流经验,他才说出自己的秘密,那就是每天坚持鸡叫三遍就起床,天还没亮就下地!于是,大家开始模仿他,后来,竟然就成了一种制度!
我的外公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农,大儿子在越南战场一去不复返,又把小儿子送去参军,再后来就成为第四届和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多次去北京为那些决定国人命运的政策投下赞成票,也多次获得跟毛**握手留影的机会!
后记:
那是一个值得怀念的时代,一个没有任何污染的时代。
那也是一个奇怪的时代,一个让现代的文明人和聪明人羞于启齿的时代!
那个时代,也不乏才华横溢、野心勃勃的人,却很少有属于自己的脑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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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我也要入社》(一个当地画家在那个时代的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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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文将继续贴出东方老农描写真实农村的系列文章《过去的好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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