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生命——1

virginia_0103

　　（按：劫难一晃十一天了，过去十一天，请下属帮我发了一个简短博客及一个评论，以安慰关心我的家人、同窗、同事及网友们。身体刚开始复原，前天下午移到普通病房，当晚开了食禁，让我可以吃一些半流质的东西，我过分旺盛的生命力便再也禁锢不住直往外狂奔。头一夜，护士不慎将杜冷丁注射进我的血管，引起头昏、心跳剧烈、盗汗、彻夜不眠。昨天一早去做胸腔CT及脊椎拍片，回病房不一会，各路旧下属纷纷杀到，我的套房顿时成了花与水果及营养品的海洋。医生总说杜冷丁会上瘾，尤其进了血管，我说我没东西能成隐，打了六针，不打就不打。医生开了个曲马多给我做替代品，我放在床头，碰都不碰。十一点护士给了我五毫克安定，一小时后睡了两小时，就再也无法入眠，于是斜躺着敲起键盘。）
　　
　　说自己有了第二次生命所言非虚。
　　

　　话说熟悉了八九年的一直作为我进出标识的镇标被拆后，我便多次迷路了。
　　
　　也许过去两、三个月多在新加坡，对镇标附近悄然变化中的环境十分陌生；也许过去三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令我精神多少有些彷拂；也许，人有旦夕祸福、我在劫难逃；反正，一个完全不可思议的意外突如其来地在十九号晚降临在我头上。
　　
　　那晚十一点多，我回上海。成天独来独往，长途跋涉，前几年半夜两三点才回到上海寓所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如今虽然收敛了一些，但夜半三更到家依然是正常不过的事。唯一莫明其妙的是，这次我走神了，迷路了，进了一段完全没有警示牌的工地。偏偏镇上的大货柜多，坑坑洼洼修路的地段不断，容易松懈警惕。可这段路不同，一进去就只有土堆及据说土堆后不远处的一条河。
　　
　　帕沙特2.8V6进口发动机的马力十足，扭矩短，车身外小内宽，最适合个子仅一米五七的我，美中不足的是车头灯不像别人的死亮。我曾经向维修厂商洽换大灯，答案是这灯好，射程远，高速上看指示牌好用，而且，若换灯，怕烧了线路。于是，每逢夜路、雨天，我便开得格外吃力。这车子是曾经被我称之为豺狼的CEO为我挑选的，出事后，我还真的由衷感激他，我能活下来，他推荐这部车居功至伟，此为后话。
　　
　　夜间行车除非在高速上，我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车速再快有限，况在镇上乎？
　　
　　发现自己上了绝路本能反应是掉头，帕沙特的轻巧、马力与短扭矩及完全看不见前面土堆后的状况让我做出了一个错误判断。工地漆黑一片，我的视野是那样的短，仿佛一个矮小的家伙站在悬崖边还觉得前面仿佛有好远的一段安全平路。于是，劫难发生了，我顿时失去知觉。
　　……
　　
　　外婆当年飘过的那条长长的黑暗通道，前面有着天国的亮丽光彩在吸引着她的情景我没遇到，想必天国的使者还没收到接那个可怜垂危者的指令。
　　
　　恶鬼、夜叉带着各种可怕器具、绳索来捆人的可怕场景我也没遇到，大抵我的车子撞了阎罗王的门，叫他勃然大怒，心想哪个胆大妄为的麻烦鬼想闯关？没门！于是便一脚将我踢到南天门、再重重地掉进我的副驾座。
　　
　　黑漆漆的天穹上挂着无数明亮的星，他们都在窃窃私语那个混蛋这么会头和上半身都仰缩在车子副驾座的车头底下，腿却挂在椅子上。
　　
　　“喂，醒醒！”长江边上的风焦急地猛拍我的脸。“想冻死不成？”
　　
　　我睁开眼睛，懵了。我在哪？
　　
　　飞机失事了？我望望上头的天和座椅。伸手探了探各处可触及的地方。粉碎后的钢化玻璃与泥土一起往我脸上身上掉。乖乖，这哪是飞机？况且，我还没决定到底是周六晚还是下周二晚回新加坡呢。是帕沙特！
　　
　　看看表，借着微弱的光线辨别出当时约子夜一时五分，尽管分针指在十而非五，因为我慢拍子，怕自己迟到，总将表调快五分钟。
　　
　　冷啊，第一感觉。
　　赶快爬出去，第一反应。
　　
　　糟糕，我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定是同一个姿势维持太久，累了、倦了，我脑袋飞快转动着。
　　
　　手尝试抓左右、推头顶、撑底部，怎么也使不上劲。空间、位子都不对，没有支撑点。理科生无论何时都用科学解释。那么，尝试将屁股从车座下抬高，上了位子不就得了吗？平时我还用双手托着自己的臀部，将两条长腿抬起来竖向天空做着踩单车的动作锻炼呢。对，就这么办！坏了，位子还是不对，我整个臀部挤在座位下动弹不得。
　　
　　没出息，就不能使点力气？我批评了自己一顿，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继续尝试。每尝试一次，我必定要疲倦地休息个十几分钟，拚命深呼吸，因为全身连吃奶的力都给用上了。不成功，位子太小。看看表，好家伙，我已经努力了三小时了。
　　
　　这招不成，想其他方法，我又学一休和尚。有了，从车门出去。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用左手拉开了车门，但是，无法大开，只能开出一道一条腿出去有余，两条腿出去吃力的缝。我庞大的体积加地心吸引力自然是要将门顶开的，我暗自得意。然而，车座拉得比较前，空间竟然不足以让我丰满的臀部挤过去。我尝试侧身，车前踏脚空间太狭小，我根本无法侧过身子来。继续深呼吸。
　　
　　最后一次努力，已经清晨五点半了。手袋不知何处去，手机够不着。竖起耳朵，除远处传来的公鸡报晓再无其他声音。我尝试清清喉咙喊：救命啊！有人听见吗？哈哈，比《铁达尼号》的女主角强嘛，她都哑了，而我还有一把天然的磁性女中音。
　　
　　思前想后，反正快六点了，决定保存体力，等路人经过救援。于是，盯着天空，竖着耳朵，耐心等待。
　　
　　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也分外冷，我直打哆嗦。一边深呼吸增加体温，一边嘲笑自己荒唐。
　　
　　六点十分左右，听见远处有人声了。
　　
　　“救命啊！有人听见吗？”我像背台词一样叫了几声。可惜，没人听见，我唯有再等。
　　
　　六点十八分，又听见人声了，这回近了点。
　　
　　“救命啊！有人听见吗？”我再背了几声台词。
　　
　　“什么声音？什么声音？”终于有两个民工被惊动，走了过来。
　　
　　他们的第一反应很可爱，不知是我吓着了他们还是他们吓着了自己，像看怪物一样看我。
　　
　　“请把我救出去！”我恳求。他们却吓得连连后退，在车子边先转个圈，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赶快打110！”
　　
　　“哎，我说师傅，您俩能先将我拖出去吗？”我急了。
　　
　　“赶快打110！……喂110吗？我们在……发现……”
　　
　　郁闷！
　　
　　等报了警，他们还在车外不敢靠近我。
　　
　　“师傅啊，师傅，您们就不能先将我拉出去吗？”
　　
　　“您怎么不自己爬出来？”
　　
　　废话！
　　
　　“我没力气爬出去啊！”
　　
　　他们再次俯首车窗看我。
　　
　　“将我两条大腿拖出去就行了！”
　　
　　他们犹豫了一下，才拉开车门将我两条大腿拖出去。我听到我的脊椎在车门上摩擦发出的“咯咯”声音。
　　
　　他俩扶我放在车门外的土堆上坐下，我感到一阵剧痛，不竟“啊……”地叫了一声，跟着直喘粗气。我的腰剧烈疼痛，直不起来，只好用两支手撑着地板勉强坐着。
　　
　　“能帮我打开车后箱拿瓶水吗？”
　　
　　“打不开！”
　　
　　“请按驾驶座旁的开锁键。”
　　
　　民工半天也没按对，从车地板上捡起我刚打开没喝几口的清茶，问我行吗？我点点头，他们递到我唇边，我用唇顶着瓶口，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抬眼才发现现场一片狼藉。
　　
　　民工找来我的手袋、拖鞋、眼镜，警察叔叔也到了。
　　
　　“您好啊，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年轻帅气的片警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到地上。“林总，您咋啦？”
　　
　　“我也不知道，正在努力回忆呢？是否治安太差了所以有人抢我的车？撞了就跑了？”
　　
　　“不可能！”
　　
　　“那我怎么掉副驾座里啦？”
　　
　　“这个……”警察也懵了。
　　
　　“先叫救护车吧？”
　　
　　“不用了！”
　　
　　“不行，您都不能动了。”旁边的警官对着对讲机叽哩咕噜地唤。
　　
　　“通知家人吧？”
　　
　　“手机在袋里。请打开手机，按重拨键，从名单中找某某小姐！”
　　
　　“打通了！”
　　
　　“您跟她讲吧？”
　　……
　　
　　抬上担架时我又“啊……”地惨叫一声。我知道，我成了伤号了！
　　
　　2009-3-29 5:55am写于医院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