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天际的翅膀（上）

dalilandy

　　　　　　　　　　　　　　　一、
　　并不是所有的初恋都是纯洁的。我固执地认为，是他毁了我的一生。尽管他只是在短短的三年之内勾引了我，并在他发现了自以为是秘密的一种状况之后，用一个轻描淡写的借口甩掉了我。
　　同时毁我的还有一个她。我不愿意在文字上用母亲来称呼她。我认为母亲是一个非常神圣的词汇。而她对我做出了非神圣的指令，在毁我的工程上打下了很坚实的基础。
　　简单地说，在我初中毕业之前，我妈就下达了不让我继续学业的命令。那时的我绝没有现在反叛，否则也不会沦落至此。其实我很不甘心用沦落二字。我很享受现在这种状态，简单，快乐，无拘无束，随心所欲。有时候我会很真心地双手合十，感谢远方的老妈当初的英明抉择。要不我现在绝对是个四眼，傻拉叭叽地只知道啃书本。而现在的我非常鄙视这样的生活。
　老妈把我从学校里拉出来之后，又很负责任地把我塞进了城里的一家棉纺厂。这样，我这个农民的后代就有可能成为一个城里人，或者会嫁给一个城里人，然后我的孩子就理所当然地是个名正言顺的城里人了。再然后她也有可能过来给我带孩子，成为一个伪城里人，喝自来水，穿丝光袜。
　　但是我看穿了她的如意算盘。我本来也想按照她的规划如此活下去，可是他来了，接了我妈的班。
　　他勾引我的方法很简单，只是在毕业的最后一天，悄悄地递给了我一个笔记本。这其实不算勾引哈，但是我个举动确实勾住了我的心，并引导它走近了他。这个笔记本值得描绘一番——银色封皮，中间一幅不大的画，一个着红衣黑裤高跟鞋的女孩，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双脚前后交叠，双手在身后反握，一头黑亮的短发遮住了低垂的眼帘。在幸福的时候看这幅画，她是快乐的。在悲伤的时候看这幅画，她是落寞的。
　　这幅图非常打动人心，更让人心动的，是笔记本内页的插图。全都是成双成对的人儿，从小孩到老人，非常温馨的画面。我觉得他的用意很明显，他想和我好，并想和我白头到老。尽管他只是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祝我学业更上一层楼的话。
　　他的字体刚劲有力，有行楷的意思。这让从没有留意过他的我一下子好感丛生。人说字如其人，其字体其举动也说明了他是一个很沉稳很有心计的男人，呃不，应该说男孩子，那时候我们都不过十四五岁。
　　他没有想到我缀学了，但他还是和我好了。好的程度就是每隔十天半个月我们就到城外走走，连手都没有拉过，直至分手。

　　　　　　　　　　　　　　　二、
　　我不喜欢回忆过去，我觉得痛苦。每个人是不是都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人生观？我就觉得在我正确的人生观树立的关键时刻，这两个人给了我沉重的打击。我从来没有渴求过一帆风顺，万事如意等等，只是我觉得自己总是在被人利用，被人抛弃。孤独感常伴左右。
　　每当我站在蜂鸣的厂房里，看着一排排的棉条重重加捻，我就觉得人生亦如棉条，你得有均匀的速度，均匀的力度让它成为一根有一定韧度的棉线。一不小心，捻度不够，它就散了，或者捻急了，也会绷断。我可以迅速地将断掉的棉条接上，让它看不出一点接痕，却无法抹平我心中的疙瘩。
　　我只能尽量不去触碰过去。不回家，不见老同学，甚至连同宿舍的女孩们，我也很少与之交谈。我在进厂的第一天，就目睹了一场无谓的争吵。我将头蒙在被子里，悲观地接受了这样的生活环境。
　　当我渐渐有了些积蓄，我也没有搬离这个杂乱的窝。我在别人嘈杂的声音里，思想更容易麻木。除了睡觉，我更喜欢在喧闹而拥挤的小城里穿行。在别人的喜怒笑骂中，挥霍掉我生命中的每一分钟。
　　我不是一个时尚的女孩。我只穿白衬衫，牛仔裤。每次上街，我的眼睛只被白蓝色所吸引。我没有想到我也会将别人吸引，准确地说，是我的钱包。在我买饮料的时候，钱包里面几张蓝色的百元大钞晃了一个人的眼。
　　在我的手伸向一排牛仔裤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裤兜一下子空了。我回过身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已经转身迅速离开。摊主在身后用很轻的语气喊他：“老五啊，我还没有开张呢！”
　　我几步追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他没有反抗，停住脚步，双手插在裤兜里。周围有几个人看着我们，有的见怪不怪地继续行走，有的继续吆喝着生意。我将手伸进他的怀里，从他夹克里掏出我的钱包。我松开了抓着他胳膊的手，他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呆了一呆，然后跟上了他。
　　他穿过重重的衣服架子，走过了电影完，又走向了邮局。他发现了我在相跟。于是站住了，将身体靠向一个邮筒，然后悠闲地掏出烟，点上，眯着眼睛，一声不吭地望着我，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我也有些累了，走近他，靠在街边的栏杆上，对他说：“给我点一支。”他没有惊奇，也没有表示异议。我们俩人象老朋友一样没有距离，又在彼此的烟雾中打量对方，熟悉对方。
　　他很年轻，比我年长不了几岁。他的穿着与我的简直就如情侣装，只是他的外套是长袖的，而我是一件小背心。他的手臂很长，腿也很长。我喜欢这样的长腿。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很色。
　　“烟味真好闻。”我说。
　　“吸烟有害健康。”
　　“那我下次只看你自残，我旁观。”
　　“最毒妇人心。”
　　我们两个人哈哈大笑，最后一起扔掉烟头，手拉着手回到了他的家。


　　　　　　　　　　　　　　　　　三、
　　如果说我和老五抽了一支烟就和他回了家上了床，是不太准确的，也是不严肃的。女孩子不能如此随便，我在心里告诫自己。可是这个男人让我一见如故，没有办法。于是我和他在回家之前吃了一顿饭。
　　就餐的过程中，我们没有彼此打探，好象知根知底的朋友，只是说这菜好吃那菜难吃之类的话。老五提出喝一点小酒，我说：“怎么，想用酒精来给此后的罪行打掩护？”老五曲起指关节，敲了敲我的脑门：“你这个丫头啊，怎么那么......那么......”
　　“世故？老成？直白？无耻？”我从来没有如此无耻过，可是我喜欢，喜欢这样无耻的我。
　　我们还是喝了酒，只是没有喝到烂醉如泥。
　　老五的家，不对，也该说是窝。没有女人的男人的窝就和狗窝差不多。我们就在老五狗窝般的床上滚来滚去，直至精疲力尽。
　　老五看到我身下的红，这才有了本该早就有的惊奇表情。
　　我用手轻轻推开他的脸：“看什么看，以为我是风尘女子才带我回家的吗？”
　　“还真是这样。那我岂不是毁了你？”
　　“说什么毁？我还怕自己至死都没被男人毁过。”
　　“这么说我毁对了？”
　　“随你怎么想。别吵我，我要睡觉了。”我侧过身，趴在老五的胸膛上沉沉睡去。
　　遇到老五的这一年，我十九岁。我已经成年，有权利决定自己的行为。实际上我对自己没有太多的约束。我觉得自己压抑得太久，又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死去，所以我就尽可能地随心所欲。
　　和老五在一起我并不觉得堕落。多年以后再回想，这一年仍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最常约会的地点是溜冰场。老五拉着我的手让我体会了飞翔的快乐。我喜欢飞翔的感觉。
　　我们相处很久以后，也没有彼此打探过。我不收他贵重的礼物，因为害怕自己罪孽深重。老五也从不在我面前说那个字，只是说，明天我工作，后天陪你玩。
　　伤痛的记忆就象缠绕在滚筒上的散乱的棉纱，老五就象那只钩针，轻轻地勾去了那些记忆。我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接上了曾经的快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