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的权力———美国领导权的二元构成

清水煮音 · 发表于 2008-11-3 09:43:52

编译者按:约瑟夫·奈是美国国际关系学界著名学者,现任哈佛大学肯尼迪政治学院院长,政治学教授,曾任美国国防部助理国防部长,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主席。著有《权力与相互依赖》(1977,1989,2001,合著)、《理解国际冲突──理论与历史》(2000)、《美国霸权的悖论》(2002)等,他提出的“软权力”理论引起全球关注。本文载于美国哈佛国际评论杂志2003年冬季号(ＨＡＲＶＡＲＤＩＮＴＥＲＮＡＴＩＯＮＡＬＲＥＶＩＥＷ·Ｗｉｎｔｅｒ2003)“美国望”栏目(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ＳＯＮＴＨＥＵＮＩＴＥＤＳＴＡＴＥＳ),系该杂志资深编辑西恩·克瑞翰和塞比·拉尔曼对约瑟夫·奈的访谈,题为“说服的权力———美国领导权的二元构成”(ＴｈｅＰｏｗｅｒｏｆＰｅｒｓｕａｓｉｏｎ—ＤｕａｌＣｏｍｐｏｎｅｎｔｓｏｆＵＳＬｅａｄｅｒｓｈｉｐ)。访谈中,奈联系近年来“软权力”和“硬权力”在美国外交政策中的角色定位,以及国际社会对美国举措的回应对美国对外政策所产生的影响等问题对其“软权力”理论再次作了精要论述。访谈主要内容如下。(以下▲代表编辑,●代表约瑟夫·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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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冷战和后“9·11”时期的世界形势使美国得以成为独一无二的国家,这种独一无二指的是什么?

●美国的独一无二就在于其在传统意义上界定的权力,特别是军事实力方面处于优势地位。美国的军事预算相当于排名紧随其后的约12个国家军事预算的总和,经济相当于紧随其后的三个国家之和。自罗马帝国之后,再没有一个国家如美国这样能远比其他国家强大。我认为这么说是公允的。关键问题在于(美国)如何去运用这些权力。有一些单边主义者,诸如查尔斯·克劳特哈默就说,“我们是如此强大,我们能做我们想做的任何事情。”我的新作《美国的权力之迷》写作目的则在于指出这个自罗马帝国以来最强大的国家仅靠单边行动并不能保护他的人民。由于国际关系态势及恐怖主义威胁的发展,美国切实需要其他国家的帮助。

▲你已就传统形式的权力军事权力和经济权力写了大量的文章,但是你也提到了第三种权力软权力。什么是软权力?

●软权力是一种吸引力,而硬权力则是强制他国按你自己的意愿行事并使你获得自己想获得结果的能力。硬权力是用“胡萝卜”和“大棒”让他国做他们本不愿做的事情。软权力则是用吸引他国的方式来达到这一目标,这样做就无须将资金花费在“胡萝卜”和“大棒”上。软权力一般源自于某一国家的文化和政治理念(诸如民主和人权,或者是考虑了他国利益的对外政策)对他国的吸引力。

▲软权力与其他形式更为传统的权力相互关系如何?

●软权力与硬权力两者能彼此增强对方,双方并不对立。在某些情况下,由于不具备足够的软权力而不得不应用硬权力。例如,在阿富汗,美国对阿富汗塔利班政府几乎没有吸引力。美国所能用来推翻资助恐怖主义的塔利班政府的惟一途径就是使用武力。用软权力不能达到这样好的效果。

然而,当美国所要做的是击败分布于60个国家的跨国“基地组织”网络的时候,就需要民间的合作,情报资源的共享,跨国警务工作,以及对恐怖组织经费来源进行追查等。在那种情况下,你对他国的吸引力有助于使你获得比仅靠依赖他国所能获得的更多的合作机会。然而,软权力并不是没有成本。如果存在着一种推行文化统治和帝国主义的情感,软权力的推行就会招致一种突发的激烈的回应。我想,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文化并非对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具有吸引力。例如,在保守的伊斯兰国度,好莱坞就是极没有吸引力的。此外,美国政府并不能够控制美国文化通过大众文化渠道所进行的传播。如果有人因“海湾掠影”节目而生厌恶之情,美国政府并不能采取任何有效行动来审查这类节目。

▲你谈到了包括美国外交政策的国际吸引力在内的软权力要素。这些要素在何种程度上影响美国的外交政策并被融入美国的外交政策中?

●我举当前美国政府的两个事例。当布什总统不容分说地宣称关于全球气候变化的京都议定书由于不符合美国利益而无效的时候,他实质上是挥霍了软权力,加剧了世界各国特别是欧洲国家对美国的不满。这导致美国在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中失去席位。如果美国声称京都议定书所确立的是一种存在缺陷的机制并且美国已致力于用更好的方法来解决全球气候变暖问题,美国就不会浪费软权力。另一个事例是布什总统2002年初前往墨西哥蒙特雷参加会议并宣称美国将把对发展中国家的外援增加50%。这使得美国与穷人和穷国的愿望保持一致。这种举措当然就增加了美国的软权力。因此,如果一个国家能考虑到某项特殊政策的吸引力问题,他的行为就会增强或减少其软权力。

▲同美国与世界上其他国家所开展的公开对话相较,软权力试图在何种程度上向外国人阐释美国的政治理念?

●各国政府能够尝试促进彼此间政治理念和文化的相互理解。正如美国政府通过“美国之音”广播和“富布赖特”交流项目所做的那样。这些行为能增强软权力。但一个政府不能宣传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换句话说,如果美国政府并未按照民主和人权理念行事,仅只通过电波来宣传这些理念是不充分的。在为产品做广告的时候你需要有好的产品出售。

▲鉴于在实际对策中按美国式理念行动的重要性,美国通过联合国等国际机制所开展的多边努力不仅仅是为宣扬美国的善意与合作态度所做的表面工作吧?

●我认为布什总统2002年9月12日在联合国的演讲非常好。布什通过演讲表现出对加强联合国决议的兴趣,这切实大大强化了美国的地位。在此之前,美国在伊拉克问题上的态度招致了强烈的反应。各会员国在一系列演讲中指出美国在伊拉克问题上无视联合国和其他国家。在那种情况下,美国能在何种程度上与联合国开展合作将增强或减少美国的软权力。

▲正如倡导在外交对策中采取单边主义的人所争论的那样,在(单边)灵活对策与(多边)对话中是否存在着此消彼涨关系?

●在采用多边主义手段的同时会丧失某些灵活性。因为这样做给他国提供了发表意见的机会,当他国发表意见时,就可能会延缓你的行动。这就是所付出的成本。在另一方面,你获得了接触他国财源的机会。例如在联合国维和行动中,就可与他国分摊而不是仅由美国独自承担费用。更为重要的是,多边手段为美国提供了一种建立广泛联合的合法性。当对诸如伊拉克这样的国家进行干预的问题出现时,广泛联合的建立减小了丧失软权力的危险。因此,广泛的国际支持减少了新的伊斯兰恐怖分子出现的可能性。在此种意义上,我认为软权力带来的利益超过了成本。

▲如何用软权力来应对当前世界各国对美国的敌意和怨恨?

●美国能在何种程度上显示出美国具有一种包容穆斯林的文化,且美国是同恐怖主义而非伊斯兰作战,将增强或削弱美国的软权力。在“9·11”事件后布什的表现很好,他让穆斯林神职人员们参加在国家清真寺的纪念活动,邀请穆斯林神职人员们去白宫。这清楚地表明美国所反对的不是伊斯兰;与此同时,还增加了美国的软权力。

▲其他学者就这些问题的争论增加了解决根本性问题──诸如不发达和贫困问题,美国财政政策的调整问题,以及美国政府作出象征性的宽容和对话姿态等问题的必要性。这些政策变化在何种程度上产生效力?布什政府这样做进展如何?

●美国政府应行动起来解决贫困问题,以及艾滋病、肺结核、疟疾等问题,布什政府已朝这一方向采取行动。但美国政府不应自欺欺人地认为解决这些问题将有助于解决恐怖主义问题。毕竟,发动“9·11”袭击的恐怖分子都不贫穷。美国应与穷人的愿望保持一致并作出实际行动以缓解贫穷。穷国人均国民收入增加100美元并不能制止恐怖主义,但表现出对穷人生活质量的关心将减少穷人对那些自称为穷人而战的恐怖分子的支持。

▲布什政府的“先发制人”政策对软权力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先发制人”政策如何贯彻实施。关于一个国家在其遭受他国袭击前抢先采取行动的理论并非新创。如果美国是为防范迫在眉睫的危险而实施这一政策,我认为根本不会损害美国的软权力。如果仅仅因为美国政府不喜欢某国的政权,就运用这一政策侵入某个国家。这种以看似侵略方式开始的行为将受到其他国家的挑战,减少美国的软权力。实际上,这取决于具体情况。例如,如果美国是与其他国家一起行动并运用多边组织的力量,美国就不太可能被视为傲慢的国度,同时对美国软权力的伤害也就更能够降低。

▲那么如果在某一特定情势下,布什政府没有得到联合国安理会的同意就在联合国的权威之外采取单边或有限的多边伙伴行动。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呢?

●我认为美国的行为在遵循联合国宪章和安理会决议的情况下最为合法。但请注意在科索沃事件中,美国并未得到联合国决议的支持。因为很明显俄罗斯将会动用否决权。另一方面,显而易见的是在援助科索沃阿族问题上美国得到了安理会中其他成员的广泛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并不必需有一个正式的决议。但重要的是美国应表明自己是在真心实意地做好事。如果仅仅是因为某一个国家动用否决权就不能通过一个正式决议的话,与单边主义者“一意孤行”的政策就是极为不符的。

▲你此前曾指出软权力可通过一种不受官方控制的文化间对话来得到加强。看看与之相反的进程,美国是用何种方法来使他国关注美国文化,并由此增强美国的软权力?

●重要的是要意识到美国大量的软权力产生于市民社会而不是政府。在美国,从好莱坞到哈佛,有许多私立机构描绘和传播美国文化。美国政府不能也不应当干预这些机构的行为。政府不能审查那些有可能在海外不受欢迎的影片,也不能限制学生从那些看似不受欢迎的国度进入美国。美国政府对能拥有一种对他国具有吸引力的文化感兴趣,但政府在塑造这种文化时是非常没有地位的。这意味着美国政府为此所能采用的手段就是在政策中注入美国式理念。美国政府在国内推行反种族歧视,维护民主以及人权了吗?说到对外政策,美国政府在制定政策时是否征求了其他国家的意见,并在以各种方式拟订自己目标的时候将他们的利益包括在内?在这些问题领域,美国政府是能发挥重要的作用的。

▲愤世嫉俗者也许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些增强美国软权力的政策最终将保持美国的霸权还是培育全球社会?这些目标是相互关联的吗?

●在今后数十年内美国将保持霸权地位。问题在于这种霸权地位将更多地导致怨恨还是崇拜的产生。对软权力这一“污水中的孩子”人们既爱又恨。软权力并不能增加硬权力,但它通过降低推行硬权力的成本而使硬权力变得更易为人们所接受。

▲对美国而言软权力的运用在何种程度上是一个道德问题,在何种程度上又是一个现实问题?

●我把软权力视为“开明”的个体利益。换句话说,如果你能广义地界定美国的国家利益,由此能提供对美国和其他国家都有益的全球公共物品,这就与仅狭义地界定美国的国家利益,不重视他国利益有天壤之别。我想,最终你必须在现实和道德的基础之上来讨论软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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