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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0 13: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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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莫须有
冷战结束后,作为国际关系领域中最成熟、最规范的理论,结构现实主义遭遇到来
自学科内部和外部的各种学派的狂轰滥炸、全面攻击。最初的攻击来自美国一位专门
研究冷战的历史学家,大概是唯恐承担失职的责任,他把未能预见苏联****的“罪责冶
一股脑儿全推给了政治学者、尤其是国际关系学者,就好像这事跟他们这些长期以来
一直以“苏联问题专家冶自居的历史学家毫无关系似的。接着,那些毕生以研究苏联
为业、号称“苏维埃学家(sovietologists)冶的比较政治学者和国际关系学科内部素以
“打开国家黑箱冶、关注国内政治为标榜的一切非现实主义学派的国关学者,也都争先
恐后地把“预测失败冶这盆脏水泼向结构现实主义。到最后,出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
非的滑稽场景:所有那些与“预测失败冶或多或少有点干系、难逃责任的学人,全都在
用手指着那个与此毫无关系、完全无辜的结构现实主义,大声斥责它的“失败冶。真是
荒唐到了极点。
说结构现实主义与“预测失败冶毫无关系绝非为其开脱,道理是明摆着的:苏联解
体是发端于国内政治(改革)的一个事件链,从根本上说是一个国内政治事件(当然其
后果具有深远的国际影响)。而结构现实主义是所有国际关系理论中唯一拒绝打开
国家“黑匣子冶去研究行为体的单元属性的理论。对于结构现实主义而言,国际体系
中的大国(数量)是一个给定,国内因素如何影响大国的崛起和衰落,这些都不是该理
论的关注点。每个学科、每个理论都有自己专门研究的对象,用不属于其研究范围的
问题去诘难理论甚至学科的效用就像是指控一味专治癌症的特效药治不好牛皮癣一
样,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学界对于结构现实主义的另一诘难,是它(其实这不光是结构现实主义,也是传
统现实主义的观点)所预言的“均势自动生成冶的趋势并未实现。对于这个问题,沃尔
兹本人曾多次做出回应。刘丰在他新近出版的学术专著《制衡的逻辑》一书中对沃尔
兹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做了全面而系统的总结,淤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找来一阅。这里
我在沃尔兹辩护的基础上加入我本人的三点看法:首先,社会科学的性质(主要是原
因变量太多且衡量不精确)决定了它的预测只能是大致的方向和趋势,或者如沃尔兹
所说,是诸种可能性的范围而不可能像自然科学那样做出精准的预言。甚至连社会科
学中量化程度最高、方法上最接近自然科学的经济学,对经济周期的预测也只能是趋
势性的,更不用说对市场的具体走向了。现实主义的均势理论只能预言国际政治中存
在均势自动生成的趋势,却从未预言过其生成所需的时间。其次,冷战结束到现在只
有短短的20 年,在历史长河中真的只是“弹指一挥冶的瞬间,如果国际均势用了比这
更长的时间来形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怎么能算作“反常冶呢?
再次,均势理论预言的是一种“国际结果冶,这一结果与国家的制衡努力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关系。也就是说,均势形成可能是国家制衡行为所致,也可能不是国家制
衡所致,而是争霸的行为或霸权国过度扩张(而导致衰落)的行为所致。因此,国家有
没有制衡行为并非检验这一理论的关键。另外,沃尔兹认为,制衡行为可分为外部制
衡(结盟)和内部制衡(加强国力)两种,尽管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见到明显的针对
霸权的结盟迹象,但内部自强的努力却在中、俄等国大行其道。而随着这些国家国力
的迅速增长(也就是它们与霸权国之间的实力差距缩小),外部制衡的出现也不会太
远了。如此看来,学界对现实主义特别是结构现实主义有关均势生成预言的诘难,只
能算做无效攻击。
结构现实主义最被学界广为诟病的“弱点冶,莫过于其解释力有限,对国际政治中
特别是外交政策中的许多现象缺乏解释力;尤其是在冷战结束以后,不少人认为结构
现实主义乃至整个现实主义范式“已不能解释现实世界中的许多新现象冶,因此已经
失去了生命力,应当被某种新的理论所取代。这种批判实际上建立在对结构现实主义
理论的误解之上。结构现实主义是一种国际政治的宏理论(grand theory),它为自己
设定的目的和功用是解释国际政治中具有普遍性的规律。遗憾的是,国际政治中这样
的规律并不多见。这就是沃尔兹何以将自己的理论定位为对国际政治中“少量冶、“反
复出现冶而且“意义重大冶的现象的解释。显然,结构现实主义的这一局限并非由其本
身的理论缺陷而是由它所研究的对象的性质造成的。事实上,这个问题并非国际政治
独有的,其他政治学科乃至整个社会科学学科都有同样的问题,这就是我们很少看到
有阐明或解释社会科学或政治学“普遍规律冶的宏理论、即便有,其解释力也十分有限
的原因。
缺乏对各国外交政策的解释力,是结构现实主义被指为“贫瘠冶的主要罪名。对
此,沃尔兹也无数次地做出回应,只是他所有的辩白都落入了聋人的耳朵。沃尔兹认
为,任何国家的外交政策都是由结构和单元两个层次的因素决定的,而单元层次上又
包括国外和国内两方面的因素。很多人指责结构现实主义忽略了国内因素对外交政
策的影响,沃尔兹对此嗤之以鼻:我当然知道国内因素对外交政策的影响,甚至还可能
是很关键的影响,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我甚至都就此题目写过一本书。淤问题在
于,从单元层次解释外交政策不是国际政治理论的任务,而是外交政策研究的任务。
问题还在于,这也是在沃尔兹看来迄今为止一个普适的外交政策理论仍然阙如的原
因,即从单元层次出发构建外交政策理论正是沃尔兹批判过的还原主义路径,是不可能成功的。而这里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在单元层次上找不到普遍的因果规律。在这方
面可以举出两个典型的失败案例。其一是探究(发动)战争的原因,有人(如霍布森、
列宁等)提出帝国主义导致战争,但纵观人类历史,具有形形色色的经济社会制度的
国家都曾发动过战争,甚至包括后来的社会主义国家。这个例子沃尔兹在他的《国际
政治理论》一书中有详尽的叙述。另一个例子就是近年来在西方喧嚣一时的“民主和
平论冶,这是想寻找和平根源的努力。当人们用历史上的“异例(anomaly)冶,特别是最
近美国和北约对南斯拉夫发动战争的例子去质疑这一命题后,这一理论的支持者就以
不断修正“民主冶和“战争冶的定义去构筑“特设冶假定,形成了典型的拉卡托斯所批判
的“退行性冶“问题转移冶。对于那些在事实面前仍不肯服输的人,沃尔兹会揶揄地望
着对方说,那你就做一个(外交政策理论)出来让大家看看!
最后,结构现实主义乃至整个现实主义的理论范式还被加上了“过时冶的“莫须
有冶罪名。据说,面对国际上在冷战结束以来出现的许多新现象,现实主义的解释力
显得贫乏无力,甚至显出束手无策的无奈。对于这种诘难,我早在七年前就有过如下
的回应:“在现实主义看来,当今世界与过去相比,除了体系结构由两极变为一极外,
本质上并无新意可言。从自由主义鼓吹的相互依存、非国家行为体和国际制度到建构
主义宣扬的‘观念共同体爷以至‘全球公民社会爷等等,或者根本就不是什么新现象,或
者是离谱的夸大,甚至是纯粹的炒作,根本就构不成对现实主义的实质挑战。冶淤其实,
不要说冷战结束迄今才短短二十载,历史长河中的一个瞬间而已,就是从修昔底德算
起至今的2500 年间,现实主义对人性、人际间关系乃至国家和国家间关系的深刻认识
经历了漫长时间和无数变故的磨砺和考验,非但没有颓废、湮没反而发展、壮大,获得
了历久弥新的持久生命力。
现在,“创新冶成了学界的最新时髦。本来,创新是好事,是学术的生命线,但那必
须是真正的创新,如果新意全无却刻意伪造,那就成了学术不端、学风不正的又一表
现。我近年来参加学术会议,每每见到一些“创新家冶的表演:他们先要列举一些在他
们看来是“划时代冶的新鲜玩意儿,然后慷慨激昂地发问:国际关系理论的各个流派乃
至整个国关学科,有没有新的理论来应对? 没有? 足见这些理论乃至整个学科的没落
和颓败。于是便轮到他们来“创新冶了:他们信口编造出各种“模式冶、“经验冶、“格
局冶,仿佛一个全新的世界从此开始于他们的创作———其实只是维持不了几个月的
“热点冶。这些人把学术界和娱乐圈搞混了:在学术界,思想的发酵酿造需要充足的时
光,十年八年的沉寂是很正常的事;不像娱乐圈三天不出新星、两天不出绯闻就会玩儿完。拿国际关系理论的发展来说,从修昔底德到马基雅维利和霍布斯,经历了两千年;
现代以来发展提速,但从卡尔和摩根索到沃尔兹也花了30 年时间。自由主义的发展
也大抵如此,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到基欧汉,再到温特,平均也是30 年的时间。我们
的“创新派冶自己耐不得寂寞,天天在想“一鸣惊人冶,还不许别人面壁沉思,口出狂言、
惑乱人心、毒害后进,把个学界搞得乌烟瘴气。
其实,学术批评原本是很正常的,现实主义者包括沃尔兹对正常的批评从来都是
欢迎的。问题是,现在对现实主义及沃尔兹的批评,特别是来自中国国内学界的批评,
有很多是不正常的:有人对沃尔兹的理论连读都没读懂,居然就敢信口雌黄、大批特
批;有人则是连一些基本常识都没搞清楚,就在那里大发议论、破绽百出。这样的例子
不胜枚举。就拿沃尔兹对国际社会的无政府性质和国内的等级社会所做的区分来说,
这本是常识性的客观存在,却在国内学界招来不少质疑和批评。大约十年前,一位青
年学者在国内一份主要国关理论刊物发文批判结构主义方法论,文中声称等级制社会
是“封建时代的产物冶而不是“现代社会冶的性质,并指其为“一个致命的逻辑错误冶。
前不久还见到一篇文章,说沃尔兹将国际社会定性为无等级的无政府状态是错误的,
因为国家按它们的实力其实是分成三六九等云云。这位作者显然无视或不理解在沃
尔兹理论中起关键作用的“实力分布冶概念。这也是我常常不愿意参与辩论或出面纠
正一些错误观念的原因:这样的讨论起点太低,好像扫盲班,譬如像关于社会等级的讨
论,恐怕已经不止是回到大学本科一年级的政治学原理而是要回到中学的社会发展简
史去了。还有人用貌似深奥、旁征博引的长篇大论去证明国际社会中的“安全两难冶
是可以通过“善意冶和“互信机制冶来解决的,这其实反映出作者对国际社会的“无政
府冶和“自助冶性质的理解错误:这里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高深的论证,全部的奥秘都
在于“自助冶、“互信冶和“求生存冶的前提假设之间的逻辑不相容之中。真理往往就是
这么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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