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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舟研究员的2005对于国际时政点评,值得一读
点评2005年全球政治与安全
作者:王逸舟
重大历史事件的纪念/穆斯林世界的动荡不稳/山姆大叔的倒霉之年/两大核危机的不同处理/强国选举政治的悲喜剧/昙花一现的颜色革命/几个潜在热点的升温/被“关照”的贫困地带/油价攀升的政治经济学/承担更大责任的中国
2005 年发生的一些大事,给新世纪开始阶段的全球政治与安全格局,既留下深深的标识,也增添了新的变数。这中间,有些是以往线索的延伸和逻辑的使然,有些则是跳跃式的突进和矛盾的质变,还有一些属于始料未及的麻烦和刚刚生成的隐患。至于它们的前景,比如讲在2006 年或2016 年甚至2060 年的存在与否、变化与否,坦率地讲,国际关系学者是无从拿出精准判断的。正如无人预见到苏联解体这一事实所证明的那样,国际政治继承了人的丰富特性(包括所有毛病);我们所能做的,是尽可能全面而准确地概括刚发生过的事情,并对未来的可能性有所提醒。
一、重大历史事件的纪念
2005 年见证了若干个重大历史事件的庆典活动,提醒世人不忘过去和面对未来。
这一年是二战结束60 周年和联合国创立60 周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仅造成ren类历史上规模最大、伤亡最惨重的一次冲突,也带来全球发展新的转机。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尚未散尽之际,人们构思酝酿了解决国际冲突的国际机制--联合国及安理会;也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烽火中,沿袭了数世纪之久的西方殖民主义大厦轰然坍塌。尽管殖民主义的各种残渣余孽至今仍然试图拖延这具僵尸就木的时间,我们从人类历史的长时段观察,二战无疑是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枷锁最沉重的一击。同理,不管联合国走过了多少弯路或今人对联合国有多少非议,也不论个别超级大国如何力图操纵这个最大的国际组织,风雨兼程六十年历程的联合国,基本保持了它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全球法理权威。2005 年有关联大及安理会改革的激烈交锋恰恰证明,在全球化日益发展、国际形势更加复杂的现时代,各国依然需要联合国,期待它发挥比从前更加积极而有效的作用。与此同时,联合国也越来越像是大国小国、强国弱国及各种国家集团和非国家行为体进行博弈的主要场所,越来越像是观察国际道义在多大程度上存在于由主权国家组成的全球社会的一面镜子。在安理会改革问题上,德国、日本、印度、巴西组成的“四国争常联盟”全力展开的外交活动和这一特殊联盟最终遭遇的挫折,以及纽约总部召开的纪念联合国六十周年的首脑峰会(包括会上的激辩和最终通过的决议),展现了联合国富有魅力却难成共识的现实。
2005 年又是著名的亚非会议(“万隆会议”)50 周年。1955 年4 月在印度尼西亚召开的万隆会议,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第一次没有西方国家参加,由亚非国家自己发起和举办的重大国际会议。在20 世纪50 年代的特殊气氛下,来自亚洲和非洲的29 个国家,对于这些刚刚获得独立的国家自身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进程做了回顾,对未来的发展做了重大宣示。这次会议也是新中国诞生以后参加的我国参加的第一次重大的国际会议。正如东道主印尼总统苏加诺指出的那样,如果说以往亚非国家只能各自单独面对各种困难和压力的话,这次会议则显示出团结起来、共同抗衡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残余势力的勇气。虽然由于各种原因,纪念活动并非像许多发展中国家期待的那样热烈,“万隆精神”在亚非会议召开50 周年后的今天,依然是广大发展中国家勇敢应对当今国际格局中不公正现象的一种精神激励。万隆会议也是不同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国家和平共处的一个早期范例,为后来的国际合作提供了样板。
2005 年还是欧洲和解与对话的“赫尔辛基进程”30 周年和主要当今发达国家组成的“七国集团”30 周年。三十年前,为了缓和欧洲局势和防止东西方对峙酿成大规模军事冲突,主要在西欧国家与苏联集团之间建立了安全对话与互信机制。历史证明,以北欧小国芬兰的首都命名的这一机制,开启了欧洲各国和解与合作的重要进程,对于冷战格局在欧洲大陆的结束起到不可忽略的作用。三十年后的今天,在芬兰和坦桑尼亚这两个欧非国家的倡导下,“赫尔辛基进程”开始了新的发展,即以“消除南北矛盾和推动全球治理”为宗旨的第二阶段。至于“七国集团”(最近十年由于吸收俄罗斯而变成“八国集团”,更确切地说是“七加一集团”),我们可以评价说,虽然近年来它的“富国俱乐部”性质被有意识淡化,本质上一年一度的“七国集团”峰会却没有脱出西方主要发达国家“领袖沙龙”的性质,它在竭力成为全球经济的“风向标”和“执委会”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俄罗斯加入这一集团已有多年,客观地讲依然处于准成员地位;它的资格与发言权主要不是来自于经贸领域,而是令西方国家胆寒的军事实力。
点评:中国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发展中世界第一大国,应当对联合国的改革做出更大努力;同时,面对外界这样那样有关七国集团与中国关系的猜测与建议,我们自己先要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两件事情迟早会对中国形成更大需求和压力,我们须有清晰的战略设计和具体步骤。
二、穆斯林世界的动荡不稳
2005 年的全球政治与安全格局中令人担忧的一个趋势是,在超级大国等外部势力的高压和内部矛盾的凸显等多重因素的催化下,有十亿人口之众的穆斯林世界,延续了“911 事件”以来的局面,处于相对不稳定的状态。撇开后面将要分析的伊朗核问题,至少可以列举如下事态:
吊诡的中东和平进程。在阿拉法特去世之后,2005 年的巴勒斯坦与以色列之间,一度显现出“柳暗花明”、小有改善的端倪,沙龙政府的定点清除强硬对手与以军从加沙地带单方面撤军计划的“双管齐下”,一时间似乎有所奏效;然而,在以色列从加沙地带撤军并拒绝其他让步之后,巴解内部各派别之间的矛盾很快表面化,掺杂上原有经济基础和技术条件的薄弱等不利因素,巴勒斯坦人重建家园的期待似乎依旧遥远,巴以近半个世纪结下的怨恨依旧难解,中东和平进程的前景仍旧混沌。
艰难曲折的阿富汗和伊拉克重建进程。不用多说,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由美国及其盟军占领下扶植起来的两个政权,始终陷于根基不稳的状态。外国军队武力上的绝对优势,只是加速了对手在战场上的成败,却无法根除被占领国家在政治、经济、社会和宗教文化方面的固疾;输入的意识形态和政体遭遇了严重的“水土不服”,2005 年发生在这两个国家的接连不断、此起彼伏的袭击事件和自杀性爆炸,提示了重建过程面临的深刻危机。
倍受指责的苏丹政局。苏丹西部的达尔富尔地区,最近一年多来一直是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之一。在外部势力的怂恿和支持下,*政府武装与苏丹政府在这一地区长期争斗,停火协议一再被违反,战火殃及无辜民众和周边国家;许多村庄沦为难民营,大量平民百姓在冲突中被屠杀。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各种原因,非盟和国际社会的指责及其他压力收效甚微,局势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
巨大外部压力下的叙利亚。像伊朗和前伊拉克一样,叙利亚多年来被美国军方视为“肉中刺”和反美反以恐怖主义的主要温床之一。若干美国要人一再指责叙利亚招募和培训自杀性袭击的阿拉伯志愿者,蓄意阻挠战后伊拉克的重建过程;特别是在2005 年2 月有“黎巴嫩先生”之称的前总理哈里里遇害后,叙利亚被多方怀疑制造了这起暗杀,据说其目的是打压黎巴嫩国内亲沙特势力和扶植亲叙的势力。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叙利亚处于有口难辩、孤立无援的艰难时境。
“火山口”上的巴基斯坦。自美国打响推翻塔利班的战争并追剿本拉登势力以来,毗邻阿富汗的巴基斯坦就从来没有消停过。总统穆沙拉夫将军不仅要处理与印度的长期纠纷,更要面对越来越憎恨美国人的国内广大穆斯林民众和许多部族长老。当警方发现伦敦系列爆炸案的制造者曾经到过巴基斯坦的宗教学校培训时,巴基斯坦政府更是受到了西方一些国家的严厉抨击。巴国内的各种袭击事件,以及它与阿富汗毗邻地区出现的“塔利班化”势头,显示这个国家为布什的清剿战略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骚*不断的泰国南部。2004 年至2005 年这两年,是泰国最近这些年国内骚*最严重的一段时期。泰国最南端的诸府,也即信奉伊斯兰教的马来人居住区域,一再出现各种麻烦与事端;其中,既有种族矛盾和社会问题的根源,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基地”组织的渗透与煽动。据不完全统计,最近十余个月时间,仅占全国人口百分之三左右的泰国南部穆斯林省份,发生了上百起各类爆炸、斩首和绑架事件,死亡人数已上千,泰南问题这个沉寂多年的“活火山”再度喷发,给这个佛香缭绕的国度带来深重烟霾。
巴厘岛爆炸阴影下的印尼。“911 事件”后不久,2002 年印度尼西亚旅游胜地巴厘岛曾发生举世震惊的大爆炸,爆炸事件的制造者声称是为了惩罚美国人及澳大利亚政府在伊拉克问题上的亲美方针。巴厘岛爆炸后的三年间,印尼国内的反美声浪和恐怖袭击始终没有平息,给政府以严重的挑战,也带来国家的严重动荡。2005 年10 月1 日巴厘岛再次发生的连环爆炸,无论手法和动机提醒人们,世界上最大的这个穆斯林国家所发生的事态,与整个穆斯林世界的高危状态是一致的。
点评:冷战结束后新的热点群的显现,与美国独霸世界的国际格局是分不开的。从北非、中东到西亚起到中亚的所谓“伊斯兰弧”,加上东南亚区域的穆斯林地域,由于911 之后美国当局的“泛中东改造战略”,正在逐渐升温。伊斯兰世界某些国家被外部军队的占领,与这一地区自身强大而根深蒂固的宗教文化传统及政体之间,形成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不是所谓“文明间的冲突”,而是当代世界不同政治体系及其意识形态之间的摩擦。
三、山姆大叔的倒霉之年
2005 年可谓美国的“倒霉年”。无论从什么角度衡量,布什第二任期的开局相当糟糕、失大于得。在这一年,先是布什团队精心筹划的早春二月赴欧“文化苦旅”,遭遇了欧洲主要国家不卑不亢、缺少热情的接待,事后的演进过程证明,自伊拉克战争以来濒临低谷的美欧关系并没有像美国人期待的那样变暖;次而随着3 月初南美国家乌拉圭历史上第一位左翼总统巴斯克斯宣誓就职,以古巴、委内瑞拉、巴西、智利等国为主要代表的拉丁美洲“中左轴心”逐渐成型,以致美国主要喉舌《纽约时报》惊呼“拉美已有四分之三的政权掌握在左翼领导人手中”,构成对美国及其方针的隐性挑战;再次是全球关注的阿富汗、伊拉克重建过程,由于美国等国的粗暴干涉和撇开联合国的单干战略,一直举步维艰,时而进二退一、时而进二退三,自杀性爆炸的声浪既炸碎了阿富汗和伊拉克善良民众过上安宁生活的梦想,也炸翻了美国“泛中东改造计划”的多米诺牌桌;往下是前苏东地区“颜色革命”的昙花一现,原本美国希望,2005 年吉尔吉斯等中亚国家的政治动乱,能够带来更加西化的政权及其方针,结果却相反,乌克兰、吉尔吉斯的“****团队”自身***,乌兹别克对美国驻军下达了驱逐令,俄罗斯顺势加强了对传统邻边地区的影响;最令白宫决策层头痛的可能是伊朗的狂傲不羁,新当选的总统内贾德公开在各种场合抨击美国的霸道,强力DIZHI西方国家对于伊朗核开发的压力;最后,美国一些亲密盟友接连遭受的恐怖袭击,特别是英国和埃及在2005 年7 月份发生的爆炸案,再度使“反恐越反越恐”的咒语成真。
最让美国人难受并难堪的,莫过于2005 年8 月底至9 月初发生的“卡特里娜”飓风灾害。这场对美国人来说史无前例的飓风袭击,所到之处暴雨、洪水成灾,美国南部墨西哥湾沿岸的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等州遭受重创。其中,新奥尔良市受灾最为严重,全城80%都被大水淹没,死亡人数过千,伤者不计其数。不仅如此,人祸与天灾并行。飓风过后的新奥尔良一度陷入无政府状态,抢劫、纵火、强奸事件频发,甚至出现暴徒枪击运送救援物质的国民警卫队直升机的场面。人群中充斥着被遗弃的尸体,粪便和死人散发出的气味令人窒息。危机中还深刻暴露出美国官僚体系和现有社会关系的各种问题,如种族差异和歧视,一些政府部门的玩忽职守、草菅人命等。这场自然灾害让美国人经历了无法解释和无法原谅的抛弃,这是骤然间被剥光了衣服的美国从未经历过的的羞辱之一。人们将会记住卡特里娜飓风是美国有史以来遭遇的最可怕的自然灾害之一,也会记住它在美国历史上写下的一页:美国曾在自己的国土上抛弃美国人。从国际政治角度观察,美国军方这次在救灾方面的捉襟见肘,提示了伊拉克问题的严重制约,加剧了美国民众的反战情绪。国际社会实在难以理解,为何综合国力超群的美国会出现如此脆弱和混乱的场景。“卡特时娜”严重损害了超级大国的国际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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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两大核危机的不同处理
2005 年令国际政治研究人员感兴趣的一个话题,是两大核危机的不同处理方式及其影响。
由朝鲜、美国、日本、俄罗斯、韩国和中国共同参加的有关朝鲜半岛无核化问题的六方会议,经过各方艰苦不懈的努力,经过四轮谈判,终于在2005 年9 月19 日达成阶段性的共同声明。虽然它离最终彻底排除核阴影、消除东北亚的冷战遗产仍有很长路程,但从谈判的进展和各方显示的耐心判断,六方会议机制无疑取得了里程碑意义的胜利。首先,超级大国美国同意采取对待朝鲜问题的新立场,即保证不入侵这个主权国家和不诉诸武力解决朝鲜核威胁,这与布什第一任期称朝鲜为“邪恶轴心”的态度有重大调整;其次,朝鲜方面承诺最终放弃核武器,同时保证与有关方面合作,尽早回到《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上来;再次,朝鲜以外的各方同意为朝鲜提供必要的安全保障,为弃核过程提供经济补偿;最后,中国作为东道主全力推动了这一机制,成为“朝鲜弃核方式”的主要缔造者之一,显示出负责任和有影响的大国形象。无核化的方向得到了有关各方的认可,和平对话而非武力解决这一问题的途径同时获得六方的承诺;这两大目标均写入共同宣言,这在以往解决核扩散问题的国际努力中是史无前例的,它同时为国际原子能机构提供了一个范本,在核不扩散条约濒临破裂的今天格外引人注目。
相形之下,有美国在背后支持、主要由欧盟三巨头(英国、德国和法国)实施的“伊朗弃核方式”,即促使伊朗放弃研制和核武的谈判机制,由于双方立场相距甚远、收效微小。2005 年世人见证了这一机制曲折的演变。到9 月底国际原子能机构通过德法英提交的关于伊朗核问题的决议草案为止,双方已面临会谈破裂的前景;欧盟三巨头及美国威胁将此事提交安理会,伊朗方面则放出狠话打算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撇开谈判的技术细节不谈,究其失利的根本原因,一是双方存在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尽管欧盟不像美国、以色列那样敌视伊朗,但心底仍然担忧这个神权政治的伊斯兰国家一旦拥核,会带来西方世界更大的不安全,因而谈判中欲彻底根除伊朗研制核武的可能;伊朗方面虽然口头上宣称核开发不是为了搞军备,而是要扩大能源开发的途径,明眼人一看即清楚这个能源大国开发核力量的主要目标不在经济而是安全。在这种情况下难免出现无法协调的结果。另一重要因素,与“朝鲜弃核方式”对比,是关键的角色没有出现在谈判桌前。也就是说,伊朗与美国、以色列属于死敌,它们之间一直暗地里为打击或防范对手做准备;在美国(及以色列)缺席的情况下,指望欧盟代表消除伊朗的疑虑并完成解除后者核军备能力的使命,实在是过于勉强。不要忘记,伊朗得到一些不满西方双重政策的国家的同情,这个有7000 多万人口的伊斯兰国家,不仅拥有正规军和“革命卫队”两支武装,更建立了政教合一的特殊政体,它不仅综合国力远强于伊拉克,而且其社会、宗教和民族成分也不像后者那样分化,真要发生冲突,伊朗造成的挑战远甚于伊拉克。2005 年的伊朗与欧盟三大国的艰难对话,以及国际原子能机构不合时宜的卷入,给国际社会留下太多的悬念。
点评:“朝鲜弃核方式”与“伊朗弃核方式”,反映了现有国际力量结构下解决核扩散问题的两种思路。它们都属于“未完成的方程式”,近期内还会有许多变数出现,但迄今为止的功效显然不一样,国际社会有理由对它们区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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