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难题困扰巴基斯坦反恐

梦久天长

“在2008年3月以后的18个月中，巴基斯坦发生大的恐怖袭击事件121起，造成1896人死亡。平均不到5天就有一起恐怖袭击事件发生，每起致死16人，每月约有105人死于恐怖袭击。”2009年12月6日巴基斯坦《战斗报》上的这一串统计数据，让记者在踏上巴基斯坦国土之前，提前感受这个正在经历反恐大战的国家的严峻安全状况。

　　尽管这些恐怖袭击事件有66％发生在西北边境省（3月31日起更名为“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和俾路支省，但当记者走在伊斯兰堡的大街上时，随处可见手持AK－47步枪的士兵、躲在沙袋筑城的简易工事后面警惕张望的保安，以及道路中央半米高的大水泥墩子。所有这些，时刻都在提醒记者：巴基斯坦正在进行一场艰难的反恐大战。

　　自2001年加入国际反恐阵营以来，巴基斯坦国内的安全形势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有所恶化。为何巴基斯坦的反恐战争越打越艰难？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谁？下一步他们将如何应对？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走访了巴基斯坦的相关政府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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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我们的敌人？”

　　“反恐战争进展到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谁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恐怖分子是外国人，还比较容易认出来；但在阿巴边境地区，许多人拿起武器是恐怖分子，放下武器就是老百姓。”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巴基斯坦军方新闻机构——三军公共关系办公室部门负责人萨伊德·阿里准将无奈地说。自2007年以来，巴基斯坦境内恐怖分子的发展，与部族自治的传统有很大的关系。

　　萨伊德介绍说，2001年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后，阿富汗塔利班部分残余势力逃到了阿巴交界地区。2007年，“巴基斯坦塔利班运动”正式成立，此后，该组织对巴国内安全局势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连拉瓦尔品第陆军总部、伊斯兰堡海军总部、白沙瓦高级法院等要地，都成了恐怖袭击的目标。

　　伊斯兰堡区域研究所资深研究员、阿富汗问题专家萨利姆·哈兹米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介绍说：“目前，巴基斯坦塔利班主要集中在斯瓦特、巴焦耳和南瓦济里斯坦三个地区。”

　　哈兹米分析说，恐怖分子之所以选择这三个地区作为大本营，主要有三大原因：“首先，部族的传统是‘对部族的忠诚超过对国家的忠诚’，千百年来，部族地区实行部落传统法而非巴基斯坦国家法律，拥有独立武装，因而非常有利于塔利班藏匿其中；其次，这三个地区上百万的居民多为普什图族人，与塔利班有着相同的民族、文化与宗教背景；第三，这三个地区都是攻防兼备的战略要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萨伊德也解释说，部族地区的核心价值是：“同根”与“同信”。“同根”是指他们都是普什图族人，甚至有血缘或亲戚关系；“同信”指的是他们都是穆斯林。这两者，成了部族凝聚力的“最强粘合剂”。同时，部族有非常浓厚的枪文化以及抗拒外来干涉的传统，因而这种由独立小部族组成的大部族区，就形成了一个“滴水难进”的特殊地区。

　　此外，由于恐怖分子熟悉边境地区的环境，如果阿富汗一侧的美国联军加大军事打击力度，他们就越境进入巴基斯坦躲藏；如果巴基斯坦军方采取行动，他们又会逃窜至阿方一侧藏匿。在这种背景下，想把“敌人”从部族区里翻出来，就变得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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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家卫国优先还是反恐更重要？”

　　“巴基斯坦的战略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在反恐战争中的重要性。我们与阿富汗有2560公里的共同边界，与中国、伊朗、印度分别有580公里、909公里和2240公里的共同边界，在阿拉伯海的海岸线有960公里，其中，与阿富汗、印度和伊朗的边界地区均有恐怖势力活动。因而，我们所面临的恐怖威胁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大、都要复杂。”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萨伊德·阿里准将表示。面对如此复杂的地区环境，让巴基斯坦备感困惑的是：到底是保家卫国优先，还是反恐更重要？二者之间如何平衡？

　　从2001年加入国际反恐阵营以来，巴基斯坦国内各界关于“保家卫国”与“参与国际反恐”的争论从未平息。

　　对此问题，巴基斯坦战略研究所研究员哈马扬·汗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不论是以前的穆沙拉夫政府，还是现今的扎尔达里政府，如果加强对塔利班武装的打击力度，轻则激起国内民众的反对声一片，重则刺激塔利班势力重新抬头，陷入“越反越恐”的境地。此前，巴基斯坦最大的反对党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领袖、前总理谢里夫就曾警告说，绝不允许把巴基斯坦变成美国全球反恐战争的“屠场”。反之，如果稍放松打击力度，就会招来美国政府对其“光拿钱不办事”的指责。美国国务卿希拉里曾公开指责巴基斯坦政府一味忍让塔利班，致使国内局势动荡，甚至危及核武库安全，对美国乃至世界和平构成了致命威胁。

　　扎尔达里执政后，提出了自己的反恐新思路，即对边境地区的武装分子实行“对话、发展、威慑”三管齐下的新战略。但现在看来，这种反恐新思路对塔利班并无实质性影响。

　　就此问题，伊斯兰堡区域研究所资深研究员、退役准将巴希尔·艾哈迈德告诉本报记者：“一方面，巴政府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国际压力，另一方面，政府面对的国内压力也在积聚，因为巴国内的反美情绪在不断增强，而恐怖分子正在利用这种情绪宣扬‘反恐战争是美国的战争，不应由穆斯林来流血’。这很危险，美国人应该知道这一点，但他们根本不理解巴政府所受的国内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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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拿钱了，也实实在在办事了”

　　2001年以来，美国对巴基斯坦提供了12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其中仅2009年就高达15亿美元。2009年，奥巴马总统在宣布新“阿巴战略”时，又表示美方打算在5年内每年向巴基斯坦提供15亿美元直接援助金，用于基础设施建设和边境经济发展。但近来，不少美国政客频频指责巴基斯坦政府“光拿钱不办事”。

　　对此，萨伊德向本报记者解释说：“美国对外宣布2009年对巴基斯坦的反恐军事援助为15亿美元，可真正到达巴基斯坦手里的，也就勉强有10亿美元。面对繁重的反恐作战、护卫任务，以及阿巴边境数以百万记的难民，巴政府只能竭尽所能去解决，尽管进程有些缓慢。”

　　他介绍说，在反恐兵力投放方面，在阿富汗的联军43国共投入10.1531万人，巴基斯坦一国就投入反恐兵力14.74万人；2009年,巴军进行旅以及旅以上大型战斗209次,小型战斗510次。在支持驻阿富汗多国安全援助部队方面，84％的多国部队所需集装箱货物由巴军护卫进入阿富汗，每天有40％的多国部队所需燃料由巴军护卫进入阿富汗。维持这些作战及护卫任务，就已花掉了一大部分的援助资金。

　　不过，萨伊德也表示，通过清剿塔利班武装，巴政府已取得了一些阶段性成果。南瓦济里斯坦、巴焦尔地区塔利班武装的隐身处与庇护所已被摧毁，恐怖分子的活动遭到严重打击。眼下斯瓦特地区秩序正常，230万难民回归故里。“在一些部族地区，家长把孩子送到宗教学校，仅仅是因为那里能给他们提供食物。试想一下，如果边境的难民问题不能解决，部族地区民众的生活状况得不到改善，又如何能斩断他们对塔利班的支持？那样的话，何时才能打赢这场‘民心争夺战’？可以说，我们是拿了钱，也实实在在办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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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避免腹背受敌？”

　　“如果你向前冲的时候一只眼睛往前看，另一只眼睛却不得不盯着后方有没有人捅刀子，那如何能够有效率呢？”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伊斯兰堡区域研究所资深研究员、退役准将巴希尔·艾哈迈德说出了巴政府反恐的又一两难之处：“当我们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联军协调好，将巴军从东线调到阿巴边境的西线参与反恐作战时，印度却频频在印巴边境制造事端，增加巴基斯坦的边境压力，使巴不能全身心地反恐怖。”

　　在巴基斯坦情报部门工作的埃克巴尔上校也告诉本报记者：“美国一方面不断要求巴基斯坦政府加大在西线的反恐力度，另一方面却在东线扩大对印度的支持。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总得想想如何避免腹背受敌吧！”

　　今年4月，印度内政部公布的“2009－2010年年度报告”指责说，巴基斯坦政府一方面反恐，一方面境内的恐怖训练营“仍然完好无损”。对此，埃克巴尔上校反驳说：“印度方面并未就此出示任何证据。何况，这只是印度方面阻止美国向巴基斯坦提供反恐装备的说辞罢了。”

　　就这一问题，萨伊德也向记者表示：“美国对巴基斯坦的军事援助不是反印度，而是反恐怖。但迫于印度的压力，很多反恐装备，即便美国有心给巴基斯坦，最终也会不了了之。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一再要求巴方拿出反恐实际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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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不走，如何开展重建？”

　　去年，巴基斯坦政府在美国的压力下，开始大规模清剿境内的塔利班武装，斯瓦特、巴焦耳和南瓦济里斯坦的塔利班窝点随即均被巴军方端掉。巴政府随后宣布，清剿之后，政府的工作重心将转入重建阶段。

　　可当记者向萨伊德问起重建进展状况时，他说：“除非我们能确保当地安全，重建才能开始，否则我们去了也会再（被打）回来。”

　　他无奈地说：“虽然塔利班在这些地区的组织和窝点被端掉了，可眼下我们面临更严峻的境况——散落各地的恐怖分子。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如何清剿？如何重建？”

　　阿富汗问题专家萨利姆·哈兹米也表示：“数以百万计的难民不仅给当地安全状况造成严重隐患，也直接阻碍了边境部族地区的重建工作。”

　　2001年阿富汗战争爆发后，先后有350余万阿富汗难民逃到巴基斯坦西北边境部族地区，如今仍有170多万登记在册的难民住在阿巴边境的难民营里，这还不包括数目更大的流动难民。

　　萨伊德介绍说，巴政府曾给西北边境省持有难民登记证明卡的每户难民发放500美元送其回国，但用不了多久，这些难民便会再次回到巴基斯坦，甚至再次去领“遣散金”。“没有哪个人不愿回到自己的国家，可如果我们不能帮助他们实现国内和平，他们就不会回去。200余万难民不走，我们的重建如何开展？”

　　可以预见，在未来一段时期内，上述五大难题将使巴基斯坦反恐任重道远。但是，巴政府官员、情报机构工作人员及民众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都表示：“恐怖势力是所有人的公敌，不论反恐多么艰难，我们都义无反顾。”当然，除了“民心所向”之外，国际社会与巴基斯坦在反恐问题上能否真正同心合作，也是最终能否打赢反恐之战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