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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与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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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5 13:24:1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Section 3
作为一个文化人类学家,我的研究也是从这样一个前提出发的,即无论怎么孤立的行动彼此之间都会有某种内在联系。我非常重视如何把数百个互不相关的琐碎现象归纳为一个综合性的模式。人类社会必然会为自己的生活作出某种设计,它会赞成某些应付事态的方式和某些估量事态的方式。生活在那个社会中的人们把这些解决问题的方法视为整个世界的基础。不管困难多大,他们把这些都纳入一个整体。已经接受某种价值体系,并赖以生活的人是不可能对周围纷繁嘈杂的世界不问不闻,一心为自己设置一个长久与世隔绝的领域,并在这个领域中遵循一套相反的价值观来思考和行动的。他们总是试图尽可能地去适应环境。他们为自己的行动提供某些共同的依据和共同的动机。若无某种程度的一致性,整个体系就会土崩瓦解。
因此,经济行为、家庭组织、宗教仪式和政治目标彼此都变得环环相扣了。一个领域的变化可能会比其他领域的变化快一些,从而对其他领域带来巨大的压力,不过这种压力本身也是由于保持一致性的需要而引起的。在力图驾驭他人的尚未开化的社会里,权力欲在宗教实践中的表现不亚于在经济交往和同其他部落的关系中。拥有古老书面经典的文明民族与没有书面语言的部落不同,在那里,教会必然把过去数百年间流传下来的成语格言保存下来,但是在公众日益强烈地要求对经济和政治权力有发言权的情况下,在某些相抵触的领域中,教会不得不让出权力。成语格言虽然保存下来了,但含意变了。宗教信条、经济活动和政治并不是静止于各自分隔开的清澈小池中的一潭死水,而是会溢出各自假定的界限而彼此交融混流的一股水流。由于这是永恒的真理,所以研究者愈是把他的调查研究扩大到经济活动、两性关系、宗教生活和抚育儿童这样一些领域,他就越能够了解在他所研究的社会中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他可以在任何一个生活领域里提出有益的假设,收集材料。他可以学会把任何一个民族提出的要求都看成是表达了他们从其社会经历中学来的思想习惯与方式,不管这些要求是用政治的、经济的抑或道德的词句提出来的。因此,本书不是一部专门论述日本宗教、经济、政治或家庭的著作。它考察日本人关于生活方式的臆想。它描述这些臆想在各种现实活动中的表现。它要讲清楚是什么东西使日本成为这样一个日本人的国家。
20世纪的障碍之一是我们仍有不少相当模糊并带有深刻偏见的观念,我们不仅没有认清是什么东西使日本成了这么一个日本人的国家,而且也未搞清是什么东西使美国成为这么一个美国人
奇,
的国家,又是什么东西使法国成为一个法兰西人的国家,使俄国变成一个俄罗斯人的国家。缺乏这种知识,一个国家就会误解另一个国家。当彼此之间存在的麻烦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差异时。我们却担心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巨大分歧,而当我们谈论共同目标时,一个民族却因其全部经历和价值观的影响而抱定一个与我们指望的完全不同的行动方针。我们没有让自己有机会去发现什么是他们的习惯和价值观念。如果我们这样做,那么我们也许会发现某种行动方式与我们所熟知的不同,但未必就一定是邪恶的。
完全依靠一个民族自己来讲清楚他们自己的思想和行动习惯,这是不可能的。每一个民族的作家都试图对自己民族作一个估价。但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一个民族用来观察生活的透镜与其他民族使用的是不完全一样的。人们很难意识到他们是以何种眼光来观察事物的。每个国家都认为它观察事物的眼光是理所当然的,一个民族的焦距和透视法使该民族获得一种全民的人生观,而在这一民族的人民看来他们通过这种焦距和透视法看到的景色是上帝安排就绪的。不管哪一类眼镜,我们不会指望戴那种眼镜的人知道镜片的配方,同样我们也不能指望各民族分析其自己的世界观。如果我们想知道有关眼镜的知识,我们便培养一位眼科专家,并期望他能为任何一副拿到他那里去的眼镜写出配方。总有一天我们会认识到社会科学家的任务就是为当今世界各民族研究出他们的“眼镜”的“配方”。
这项工作既要求有坚忍不拔的精神,又要求宽宏大量的胸怀。这项工作需要一种有时会遭到善良人谴责的坚忍不拔精神。这些世界大同的倡导者们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说服地球上每一个角落里的人都相信:东方与西方、黑人与白人、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间的一切差异都只是表面现象,整个人类其实都是心心相印的。有些人称这种观点为“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不明白为什么信了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说法,就不应该再说日本人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观念,美国人就有美国人自己的生活方式观念。有时似乎如果世界不是由犹如同一张底片翻印出来的面目相同的各族人民所组成,这些善心人的亲善教义就无处安身立命似的。但是,要求用这种划一性来作为尊重其他民族的条件,就如同一个神经失常的人要求他的妻子和孩子同他容貌划一,性格无异。具有坚忍不拔精神的人不在乎存在差别。他们尊重差别。他们的目标是使世界虽有差别但却安全,美国可以是彻头彻尾的美国,只要它不威胁世界和平。在这同样的前提下,法兰西可以就是法兰西,日本可以就是日本。任何一个学者,只要不相信差异必定就是一把悬在世界上空的达摩克利斯利剑【达摩克利斯是希腊神话中叙拉古暴君迪奥尼修斯的宠臣,常说帝王多福,于是迪奥尼修斯请他赴宴,让他坐在自己的宝座上,再用一根马鬃将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上,使他知道帝王的忧患。后来“达摩克利斯剑”一词便成了“大祸随时可能临头”的同义词。——译注】,那么在他看用外部干涉的办法来阻止人们形成无论何种人生观都是不道德的。他也不必担忧,由于采取这样的态度,他会成为使世界凝固起来永远保持现状的帮凶。鼓励保持文化的差异并不意味维持一个静止的世界。英国并未因为在伊丽莎白时代以后随之又来了一个安妮女王时代和维多利亚时代而
来,
失去她的英国本色。正是因为英国人仍然是英国人,不同的各代人才能有各不相同的标准和各不相同的国民气质。
Section 4
对民族差异进行系统的研究,既需要坚忍不拔的精神,也需要某种程度的宽宏大量。只有当人们自身的信仰受到充分保障,因而对人能够非常宽宏大度的时候,比较宗教研究才是繁荣兴旺的。他们可以是耶稣会会员,也可以是阿拉伯学者抑或是一个不信教的人,但他们不可以是一个宗教狂。当人们对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是那样坚定不移地予以捍卫,以致认为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才是世界上最理想方式时,比较文化研究是不会繁荣的,这些人决不会懂得了解其他类型的生活方式,将会使他们对自己的文化更加热爱。他们故意拒绝了颇为愉快且又会丰富自己的经验。他们既然那样固步自封,除了要求其他民族接受其独特的处世方式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假设他们是美国人,他们就强行要求所有的民族都来接受美国人所喜爱的信条。但是,其他民族是决不可能接受要求他们接受的生活方式的,这就好比我们不可能学着用十二进位来代替十进位的演算方法,或者好比我们学不会某些东非土著人用一条腿站着休息一样。
因此,本书所要叙述的就是那些在日本被认为是可以接受的,并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习惯。本书涉及的内容还有日本人在何种情况下可期待得到礼遇,在何种情况下则不能,日本人在什么时候会感到“耻”(耻辱),在什么时候会感到窘迫,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对自己如何要求。对本书中任何一句话能作评论的理想权威,恐怕就是所谓的“市井之徒”了,即任何一位普通老百姓。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位普通百姓得亲自置身于每一个特殊的场合。但这确实意味着任何一个人都会承认在那种场合事情确是那样。这种研究的目标是描写出根深蒂固的思维与行为方式。这一目标即使达不到,但仍是作者的理想。
在这种研究中,工作进展到一定程度后,人们很快就会发现再进一步收集证据已没有必要了。例如,谁在何时向谁行了一个礼,这样的事根本就不需要对全体日本人进行统计研究。日本人好行礼是一种公认的习惯性情况,对此谁都能够予以说明,若再得到二、三人的确认后,就没有必要再去向一百万日本人查证同样的反映了。
一位学者如果试图揭示日本人的生活方式赖以建立的假设前提,那么他所面临的任务就远比用统计数字证实某种说法困难得多。他要做的艰巨工作是报告那些公认的习惯和见解是怎样变成日本人观察生活的透镜的。他必须说明日本人的假设是如何影响他们在观察生活时所选用的焦距和透视法的。他必须让美国人也能够理解这一点,而他们是用完全不同的焦距观察人生的。在这种分析工作中,权威的裁判人未必就是“田中”,【日本人的一个常用姓名,此处的含意相当于中国的“张三李四”。——译注】意即平凡普通的日本人。因为“田中”并没有把“假设”表达
清楚。向美国人作解释,在他看来无疑是多余的劳动。
美国人研究社会时通常都并不是打算去研究文明文化所赖以建立的前提的。多数的研究都假定这些前提是不言而喻的。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只是关心舆论和行为的“扩散”状况,而且他们的主要研究手段是统计方法。他们着眼于大量的数据资料、受询者的大批答话或其所提出的问以及心理测试的结果等,进而作统计学的分析,试图从中推论出某些独立的要素和相互依存关系。在公众舆论调查领域,则利用人口抽样的方法进行全国性的民意测验,这种有效的手段在美国已经使用得相当完善了。运用这种手段可以知道有多少人支持或反对某一位公职候选人,支持或反对某一项政策。还可以分别列出支持和反对者有多少是农村居民或城市居民,是低收入者或高收入者,是共和党人或民主党人。在一个实行普选制的国家里,法律实际上是由人民代表草拟和制订的,这样的调查具有现实的重要意义。
美国人可以对美国人进行民意测验,也能够理解测验的结果。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有一个一清二楚以致无人提及的前提:美国人了解美国政生活方式,并把它视为理所当然。民意测验的结果不过是丰富一些我们已经知道的情况而已。试图理解其他国家时,重要的是先对该国国民的习惯和假设系统地进行定性分析,然后民意调查才能起有益的作用。通过慎重的抽样,民意测验能够发现支持和反对政府的人各有多少。但是,假如我们对这些人关于国家的观念一无所知,那么从这样的民意测验中我们又能了解些什么呢?只有了解了该国国民对国家的观念后,我们才能懂得该国的街头巷尾或议会里各党派到底在争论些什么。一个国家的国民关于政府的设想远比表示政党势力的统计数字具有更为普遍、更为持久的意义。在美国,无论是对共和党人还是民主党人来说,政府几乎总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恶魔,因为它限制了个人的自由;受雇于政府也不会使人获得他从私人企业的相应工作中获得的地位,仅在战时也许另作别论。美国人的这种国家观同日本人的国家观是大相径庭的,甚至同许多欧洲国家国民的国家观亦相去甚远。我们首先需要了解的正是他们的国家观。他们的观点体现于他们的社会习俗、他们对成功者的评价、他们的民族历史神话和他们在民族节日发表的演说中。我们可以通过这些间接的表现来进行研究。但这要求系统的研究。
我们为查明一次选举中投赞成票或反对票的居民比例,往往是那样的全神贯注,详尽细致。如果我们倾注同样的注意力与细致心,那么任何一个民族对生活所具有的基本设想以及他们的处世态度都是可以研究出来的。日本就是这样一个国家,他们的基本观念颇值得探讨。我确实发一旦我弄清了我的西方观念在哪些地方不符合日本人的生活观念,一旦我对日本人所使用的范畴及符号多少有点理解,那么西方人惯于在日本人的行动中发现的许多矛盾在我眼里就不存在了。我开始明白日本人怎么会把他们行为的某种急剧改变竟视为是首尾一贯的一个体系中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我还能够试着说明其中的道理。在我同日本人一起工作的时候,最初发现他们使用许多奇怪的措词和概念。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些措词和概念具有许多丰富的含义,充满着年代
现,
题,
久远的历史情感。西方人所理解的德和恶与日本人所理解的是大不相同的。这是一个独特的体系。它既不属佛教,也不属儒教。它是一个日本体系——既是日本的力量所在,也是日本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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