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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学术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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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4 17:38: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也许是由于在过去那个年代中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学术批评,而只有“批判”,如今有了一些学术批评,却被人们误解为“批判”,而人们已经习惯于把“批判”看作就是“否定”。现在的学术批评本来就不多,可是就是这不多的批评还往往引起官司或者引得作者大发雷霆。那么我们究竟应当如何面对批评?这不仅是一个作者应当考虑的问题,也是一个批评者所必须要考虑的。对待批评的态度,不只关乎个人的认识和品格,还关乎学术的繁荣与发展。一种高水平的批评,可以显示出批评家的幽雅风采和高度智慧,这样的批评很可能会成为名篇巨制,如鲁迅的批评就是如此;一个容得下批评的人,往往能够显示出他的大家风度、博大胸怀,令人肃然起敬。

宁要文人相轻,不要文人相吹

文人素来有相轻的传统,无论中外,皆然也。这种相轻其实是一种正常的学术批评。可是,到了公元一千九百年末叶的中国,这个传统却大有改变的趋势。文人相轻的现象,自然还是有的,但已被许多文人相吹的柔情蜜语所淹没,几乎听不到相轻的声音了。

文人相吹的方式,一是吹别人,那被吹的人当然是朋友、师友等等,总之是“圈子”里的人。二是吹权威。吹权威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吹已经树立起来的权威。吹这种权威的人,常常以权威的捍卫者和传人自居,以为他把握了权威的真谛,且只有他才理解权威,不允许别人怀疑权威,把别人对权威的怀疑和批评一概看作是泼污水;当然另一方面就是把权威的话当作圣经。曾经有人在鲁迅的墓前徘徊良久,思绪万千,甚感人心之不古,竟然有不肖之辈向鲁迅吐了一口痰。他所说的“痰”,就是当年某人对鲁迅的非议。把别人对鲁迅的批评比作是“痰”,那么捍卫鲁迅的人就是打扫痰的人了。这个角色对于一个文人来说,恐怕是大材小用了吧。另一种就是树立新的权威和偶像。这一种吹,比吹旧的权威更容易见成效。因为旧的权威已经有人吹过千百遍了,你再吹一遍,也不过是第一千零一遍,难以吹出不同的音调来。而吹新的权威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如果你吹得早,就会成为研究他的专家,于是你也就成了一个权威,也许还会有人来吹你呢。

相吹的好处是可以想见的。你吹他人,他人也就会吹你。被人吹的滋味总比被人批评的滋味舒服。这的确是文坛上的一大进步,中国的文人们总算聪明起来了。相轻有什么好处,弄得大家都不愉快。相比之下,以前的文人可是太愚昧了,他们只是固执地相轻,到死也不明白相吹的益处。

这种相吹甚至还远远超出了学术界,人们把非学术界的权威当成了学术界的权威,邀请他们来评判学术上的是非或拉他们的大旗来做虎皮,于是不懂学术的人也加入了相吹的队伍。外行吹内行自然可以吹出水平来,因为他不明白所吹的是什么,所以他有多大胆,就可以有多大吹。这些年的一些“神”、“仙”、“佛”,就是这么吹出来的。

文人还有一种曲线救国方式的吹。这种方式就是借吹非学术界的人来间接地吹自己。最典型的是对气功大师的吹,有许多人写出大部头的书,把一个普通人吹成大气功师,可是那人实际上却根本不懂气功。反正吹死人不用偿命,而自己却通过这一吹,既出了名,又有了相当可观的收入,何乐而不吹呢!只是那些相信这胡吹的人遭了殃。

于是乎伟大的学者层出不穷,巨著不断地涌现。有当代最伟大的哲学家,有五千年文明之罕见结晶,有填补空白的,有开创先河的……一时间中国人才辈出,大师不断横空出世。如果光看我们的书评,中国简直成了大师的国度,到处是大学者、大思想家、大文学家。吹的技术也日见进步,一个普通人可以被吹成英雄,一个英雄可以吹成神。

可是,看一看当今中国学术在世界上的地位若何?不由得让人倒抽一口冷气,实在是有点“霜冷长河”。大师是多少年才出一个的,出多了,就不免有假。我们可以仔细地想一想,这些著作拿到世界上去,能否在世界级的经典中自成一家?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的著作有几本过一千年以后还有人会读?如果没有,我们就不能说有什么大师。

文人相吹的另一面就是文人相仇、相杀。中国人喜欢走极端,往往从极端的爱走向极端的恨。所以从文人相吹到文人相仇是很自然的事。一方面是学者的心理承受能力弱,容不得别人批评,一有批评就感到是对自己怀有敌意,那批评者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敌人;而围观者一般也会认为,被人批评就说明他的观点站不住脚。换言之,受到批评总被看作是“污点”。另一方面是一旦批评就杀气腾腾,无限上纲上线,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惯用的方法是带上什么“主义”、什么“阶级”的帽子,然后就往政治上靠,把学术问题与政治问题混为一谈,对方的观点关乎国家的生死存亡,不加以“诛”就不足以消除其危害,于是乎对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这种方法最近用的人不那么多或者不那么明显了,但还有一种由此衍生出来的方法,这就是在否定一个人或者一个学说的时候,一定要全盘否定,一棍子打死,正如他们在吹捧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把他吹得完美无缺一样。人们不断地在批判形而上学,但他用的方法恰巧就是形而上学。

这种方法当然并不是今人的发明,在几十年前就有人早已用过了,换言之,这是一个不太远的传统。看一下五六十年代的杂志和报纸,可以发现那时候的学术争论几乎就是政治争论,本来是学术上的问题,争论者偏偏要把它说成政治问题。争论的双方往往都是如此,非要给对方扣上政治帽子不可,什么“资产阶级的经济学”、“资产阶级的逻辑学”之类。而且一旦批判某一个人,知识分子们就一轰而上,口诛笔伐,他们好像丧失了独立思考的头脑。马寅初的人口理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当时全国竟然有几百位学者写文章,异口同声地把它批判为“资产阶级马尔萨斯人口论”,而这些批判者中有几个人懂得人口学和经济学呢?他们只是自以为懂一点政治罢了。说那些人是落井下石,以便邀功请赏,毫不为过。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的下场却不见得更好。这道理不难明白,你像一条疯狗一般到处咬人,别人自然也会咬你。

一谈到“反右”和“**”,人们总是把知识分子描述成一幅受难者的形象,把他们看作是政治运动的受害者。如果说真的是如此,那倒还不算可悲;可是事实上知识分子是这一运动的参与者,他在陷害知识分子方面比谁都积极,他既是这一运动的受害者,同时又对这一运动推波助澜,这才是真正可悲的。像马寅初那样,天下人都说他错,而他仍然“单枪匹马”,坚持己见,保持着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在那时如果说不是唯一的,也是罕见的。他在1960年《新建设》上说的一段话,至今发人深思:“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到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力压服不以理说服的那种批判者们投降。”连不随波逐流、保持沉默的人都很少见,大部分知识分子都惟恐自己不够革命,惟恐自己落在后面。如果当时知识分子中少一些落井下石的人,少一些想踩着别人的血泪往上爬的人,少一些告密者,也许知识分子中就会少一些悲剧。那时候的知识分子已经不是知识分子了,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仅丧失了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而且也丧失了作为一个人的良知。如果认真追究起来,那么中国知识分子们对这些运动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也是这些运动的制造者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说,知识分子是自己在****自己,他所受的许多冤屈是不能归罪于别人的。

如果这种传统不从学术界消失,中国的学术很难说会有希望。应该把学术批评放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上,文人们既不应该相仇、相杀,也不能相互吹捧,最应该做的就是实事求是的批评。没有一个作品是完美的,同样也没有一个作品毫无可取之处,因而全盘否定与全盘肯定都是不客观的。只有正常的学术批评才能促进学术的发展。

批评的价值

人都愿意听赞美之词,而不愿意听批评,这本是人之常情。但是一篇文章、一个作品发表出去,就是要别人评论的,而评论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就可能有肯定和否定。按照解释学的观点,一个文本发布于世,就进入了公共意见的领域,这个文本就获得了相对的独立性,读者对于这个文本的阅读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因而不同的读者会读出不同的含义。在对这个文本的解释过程中,作者并不具有优先权,他只是这个文本的一个普通的解释者,他的解释也仅仅是各种解释中的一种。这样,在作者眼中,读者的解释就常常是一种误读。因此,一个作者在发表自己的作品之前,就应该有被误读的心理准备,有接受不同意见的准备。既然要发表一个作品,那么就不仅应当要使这个作品能够承受批评,而且自己本人也要能够承受批评。历史上好像还从来没有只有赞美而没有批评的作品。如果不想接受批评,而只想受到赞赏,那么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发表。

尤其是对于一个名人来说,更不能以常人之情来对待批评,因为他不是常人,一个普通人是没有人评论的。他得到了名人的荣耀,也得到了常人所没有的批评,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他只想要荣耀,而不要批评,世界上恐怕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

比如,余秋雨先生对待批评的态度就很有代表性。有人批评秋雨先生的作品有硬伤,秋雨就觉得他是小人,而且还一定与盗版集团有关。这个逻辑很让人看不明白。盗版者所盗的是那些最畅销的书,这种书多少年才遇到一本,秋雨的散文如此热销,它的上市简直就是盗版者的节日,欢呼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去棒杀这位作者呢?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如果盗版集团扼杀了这位作者,岂不是堵住了他们的财源吗?我想,盗版的人都是些聪明的人,决不会至于这么愚蠢的吧。说到这里,我要赶紧声明,本人与盗版集团没有任何联系,并且对秋雨先生不仅没有敌意,还是秋雨散文的爱好者。这里只是想与秋雨先生对话,希望他卸掉这样的心理负担,写出更好的散文。

秋雨先生对待批评的这种态度,有一个逻辑上的前提,那就是他的作品已完美有加,没有错误,所谓“硬伤”不过是“编造”。这样完美的文本,如果只有一篇、两篇,还有可能;可是像秋雨先生的散文,如今已有上百万字之多,要篇篇都无可挑剔,那就有些困难了。要达到这种境界,有一个必要条件,这就是作者必须是一个完人,他的知识结构完美无缺,他是一个全知全能的人。我相信,秋雨先生本人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一个这样的人吧。其实,从这么多的文字中挑出一点小毛病,是很正常的事,即便是硬伤,也无碍于秋雨的名声,谁也不会因此就认为秋雨怎么样。

在目前的学术界,对待批评的这种态度是比较普遍的。究其原因,与过去那个年代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不无关系。“**”已结束二十多年,但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式的思维仍然占据着重要位置。非此即彼、非对即错、非好即坏,我对你就一定要错,要么是完人,要么是坏蛋。我们学了那么多年的辩证法,可是不懂得辩证法的本义就是“对话”,不懂得真理只有在对话中才能产生,不懂得好与坏、对与错有时并无分明的界限,不懂得真理是不能由哪一个人独断的。英雄也会犯错误,天才也有缺陷,常人偶尔也会有英雄般的壮举,愚蠢的人也会有聪明的时刻。但有错误与缺陷的英雄和天才仍然是英雄和天才,而偶尔有英雄壮举的常人却永远成不了英雄。天才的缺点也不是常人能有的,名人的缺点也放着光彩。所以,天才们、名人们不必为自己的缺点而忧虑,更不必为有人指出这缺点而恼怒。那批评者只是想沾你一点光罢了,而你是光源,他那点光要压倒你这个光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对待批评的另一种态度就是打官司。据说,近十年来文坛上的官司十分频繁,似乎文人的气度越来越小了。王蒙先生曾经慨叹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没有大师的时代,不知是否与文人的这种气度有关,没有大师的胸怀,自然就不能造就大师。依我看,我们的法官已经够忙碌的了,如今再给他们加上一个任务,要他们来断定什么是真理、谁握有真理,真是太难为他们了,这本是学者们的事情。要法官来断定真理,那么他们就必须成为真理的专家和权威,这有可能吗?让法官来断定真理的归属,就等于请一个外行人来断定内行的事情,就好比让一个农民来检查一架飞机的质量一样可笑。

真理掌握在谁的手里并不重要,关键的是争论本身,争论本身就有意义。有学术批评才是正常的,没有批评,而只有一片赞美之声或一片喊杀声,都不能说是正常。很可能,真理掌握在参与争论的各家的手中,每家都有部分的真理。在这争论过程中,偶尔说几句过头的话,也是正常的,不必过于计较,谁说的话能够那么有分寸呢?我们自己说的话也不会那么严密,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说话滴水不漏呢?

当然,这决不意味着批评家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批评家有批评的权利,但这个权利是建立在讲道理的基础之上的,要言之有据,要经得起推敲。决不能信口开河地说人家剽窃之类的话,不能侮辱人家的人格,批评家没有这个权利。批评家也是应该有约束的。

还有一种批评的方式,可以叫做痛打落水狗型的批评。有的人在自己的论敌死后还与他辩论,甚至诅咒对方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人家已经死了,无法与你对话了,这种批评就成了一边倒,与掘人家的祖坟何异?这种批评不仅不能增加自己的光辉,恐怕还会适得其反。况且,是否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也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相比之下,数百年前的一位“资产阶级”哲学家的做法倒很值得我们崇敬,他就是莱布尼兹。他的名著《人类理智新论》是在死后才出版的,但这本书在他生前就已经写好了。之所以生前没有出版,是由于他这本书是与英国哲学家洛克论战的作品,当他写完时,洛克已经去世,他认为与一个死人论战是不道德的,于是就没有出版。我们的做法却要彻底得多,常常要在人家死了以后,还要踏上一只脚,甚至让他“遗臭万年”!

另外一种对待批评的态度则是虚伪的,或者叫做是伪接受批评的态度。人们一般在后记里谦虚地希望别人指出书中的错误,欢迎批评指正。但是如果你真的相信了他的话,去指出书中的错误,那么他就会恼羞成怒,甚至怀恨在心,你就成了他的敌人。所以,现在人们已经学得很明智,即使发现了书中的错误也不愿意“批评指正”。

西方的一些学者尤其是大学者对待批评的态度,很值得我们玩味。有位叫舒曼的人说:“一个人的非难,胜过十个人的赞美!”在他看来,批评的价值远远高于赞扬。这个道理也许不难理解:如果有人在大街上赞美一个人,比如说“你真伟大”之类的话,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可是,假如有人大骂某人,歇斯底里地攻击他,那么马上就会有许多看客围将上来,有支持的,有批评的,也有调和的,于是就热闹起来了。那个被骂的人也就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学术上的事情亦然。英国大哲学家休谟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写出了《人性论》这部名著,但当时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数年以后,他出版了一本历史方面的书,该书一出版就引起了学术界的非议。朋友们劝他:安安静静地研究你的哲学多好,何必涉足历史,不仅没引来赞扬,还成了众矢之的。他对朋友说:这你们就不懂了,这说明我出名的机会就要到了。果然,他在学术界的名声日渐上升,他的哲学也引起了人们的重视。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学术上批评一个人,无异于对他的赞美,批评者实际上是在传播对方的学说与名声。那被批评者应当感谢他才是。像杜林这样一位哲学家,如果没有恩格斯的批评,在哲学史上是不会留下名字的,恩格斯的批评实在是对他的一种抬举。君特·格拉斯是德国挨骂最多的作家,也是最有争议的人物,但这并没有防碍他获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或许这些“骂”对于他的获奖还助了一臂之力呢。在学术史上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一位无名小辈,由于某个权威的批评而成为学术界的新星,一下子脱颖而出。

对待这些批评,你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如果你愿意的话。如果你认真地去理会他,对他反倒是一种抬举。刘心武先生说得好:“也许你写的发表后会被批评家们置之不理。但你原来就不是为他们而写的,如果他们跑来说三道四,置之不理的应当是你。”马克思也说过,对于那些低于批评水准的批评,不予理会。因为,你若是理会他,倒是降低了自己的水准。

如果按照这个态度来看待批评,那么秋雨先生应当释然了。如今天下人无不说秋雨,实乃秋雨之幸也。这是许多人想求之而不得的事。或许那些批评者中就有求之不得转而恼怒的人,正想借先生的反批评来抬举自己呢。所以,沉默是最好的反批评,这时着急的是他,而不是你。

对于别人的批评当然要倾听,但是不能跟着批评走,这样反倒使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我觉得倒是需要一点“固执己见”。因为,你的见解与他的见解本来就不同,如果你同意了他的见解,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见解,你也就没有自己的观点了。批评的实质是自话自说、各说各的,因为,你是从你的视角看问题,他是从他的视角看问题,所以不同的人看到的本来就是不同的景象,这两种不同的视角之间本来没有通约性,其中的一个对,另一个不见得就错,两者可能都同样有道理。这样,当一个人在批评另一个人时,实际上是在用另一种观点批评这一种观点,用另一种逻辑批评这一种逻辑。因而,他无论怎样都不可能理解你的观点,这就如同度量衡一样,你本来用的是市尺,而他用的是英尺,那么无论怎么量,结果总是不同的。所以,从本质上说,一个人批评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一切批评的实质都是借批评他人的观点来说自己的话。这里似乎存在着一个悖论:你要想真正理解对方,那么就应当放弃自己的观点,但这样就不可能有批评,因为你从对方的观点来看问题,那么怎么看他都是对的;如果不从对方的角度看问题,那么你就不可能真正理解他,因而你怎么看他都是错的,你的批评就只是另一种不同的观点,观点本来不同,你对人家的批评就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一个人彻底地理解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就意味着完全放弃自我,而这是无法做到的。由此看来,真正的批评只能是自我批评,只有一个人自己对自己的批评,才是实质性的批评。

从这个意义上说,批评不过是一种游戏,一种不同观点之间的游戏,那就权且当作游戏来对待好了,无须大动肝火,伤了和气或者伤了自己。

权威不可以批评吗?

以愚之见,还是文人相轻好。文人相轻,不等于文人相仇、相杀。相轻不过是互相瞧不起,谁也不服谁,大家互相争论,并不想置对方于死地。俗话说,真理越辩越明,在“相轻”的辩论中,各自说自己的道理,不必杀气腾腾。在相轻中渗透着知识分子的幽雅和智慧,即便是骂人,也骂得好听,骂得艺术,让被骂的人听了,觉得值得一听。大师可能就从这种相轻中诞生。是真理,就不怕怀疑,有人批评不一定就是坏事,相反,有时候无人批评可能更令人恼火。比如马克思当年就对没有人批评感到不快,他说资产阶级想用沉默来扼杀他的《资本论》。批评是学术进步的催化剂。西方的学者大多是相轻的,每一代学者的学说都建立在对前人的批判的基础之上,学者们之间也常常因为学术上的论争而分道扬镳,原来本是好朋友或是亲密的师生,但由于学术观点的分歧而变成了论敌。这对于个人来说,在友情上是一个损失,但这种损失是值得的,它换来了学术上的繁荣。西方学术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能不说与文人之间的这种相轻有关。温情脉脉,你好我好,于学术的进步无益。

文人相吹看起来比文人相仇要好一些,但其实质却半斤八两。若被吹的人真的是一个英雄,那么他就可能被吹成一个庸人,被吹死。设若鲁迅当年每发表一篇文章,学术界就三呼万岁,那么鲁迅恐怕就成不了鲁迅了。所以,未尝不可以说,鲁迅就是文人相轻轻出来的。

对于权威我们当然尊重,但尊重的并不是他的具体结论,而是他的人格,他的精神。鲁迅的精神和人格是我们所敬仰的,这种精神无论怎样发扬都不过分;但对于他的具体结论却不必当作圣训,在鲁迅先生心目中大概还从来没有过这样不可怀疑的权威、圣人,因此,把他的话看作衡量真理的标准,把他看作不可怀疑的权威,恐非所愿。举例来说,对于鲁迅所说的不要读中国的书一类的话,有的人作了很多文章,依我看实在不必那么认真,因为鲁迅本人就没有这么认真。看一看他每年买的书,大部分还是中国的书,既然买中国的书,当然是要读的;他说的也还是中国的话,写的还是中国的字。如果非要认真起来,按照鲁迅的这个说法做下去,那结果或许就有些可怕:不读中国书,就只能读外国书;读外国书当然最好是读用外文写的书,否则一旦变成中文,就难免沾上中国古老的保守思想;要读通外国书,当然最好是说外国话,不要说汉语,这样才能彻底摆脱中国思想。这恐怕既不可能,也无必要。若是真的这样,岂不与亡国无异?

对于权威说三道四,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却是对于权威的五股投地的崇拜,以及由此而来的对说三道四的人的相仇。权威并不会因为有人说三道四而倒台,真理也不会因为有人怀疑就变成谬误。但是,若是堵住了人们说三道四的嘴,就很可能堵住了产生新的权威的机会。再者,权威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是完美的,难免有他的局限性。学术的进步常常表现为对权威的超越,如果只是在权威的影子下兜圈子,那么学术就无法进步。

总之,为了学术的发展,宁要文人相轻,而不要文人相吹。文人相轻,实际上是一种正常的学术批评,这种传统还是保持下来为好。相吹,吹出的不过是些学术泡沫;相轻,却有可能轻出一两个天才来,岂不是学术界的幸事?

1999年11月12日
   
(原载《学术界》2000年第3期)


学术批评网(www.acriticism.com)发布 2004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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