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上海合作组织与新地区主义

lshoubiao

人民网  2002-06-24 14:59 　 庞中英  作者认为上海合作组织之所以在刚成立伊始就让人有所困惑甚至怀疑，是因为该组织还没有找到一个可持续的明确指导思想，而应变全球化挑战的新地区主义则正是有助于该组织长远发展的合适观念基础。遗憾的是，这个组织的主要成员国似乎还没有从塑造广义上的“中亚”地区的角度推动该地区的一体化。对中国而言，应该认真研究新地区主义，进而建议把上海合作组织建立在新地区主义的基础上。

    地区、地区主义与新地区主义

    在世界政治中，如同民族、国家这些概念一样，“地区”是一个越来越有用的概念，它意味着在地理、经济、政治、安全上（有时包括文化）上具有共同感受的国家组成的一种国家体系。可以说，地区是一个介于全球体系与民族国家体系的中间环节。由于民族国家在多数情况下（世界上已经有接近200个这样自称为民族国家的政治实体）相对比较小，而全球当然相对比较大，所以，地区作为国际政治的比较合适单元，已经扮演着并将进一步上升为越来越重要的世界政治经济行为体。

    地区主义是一个与“地区”的概念直接相关的思维、政策及其进程。在观念方面，它表达了一种新的安全、发展与战略思维，以此解决长期悬而未决与紧迫的经济发展与国际安全问题。地区主义对“地区”寄予厚望，有关国家越来越戴上“地区”眼镜看待与处理对外政策问题，不仅在地区认同的基础上构造地区内部的国际关系，而且以地区为背景或者依托开展与地区外部的国际关系。因而，地区主义也是处理对外政策的有效途径。与地区主义相关的对外政策的核心是地区合作与地区一体化。从欧洲到亚洲，地区合作的中心是如何在经济、安全上建立全新的国家间关系与大众交往模式。

    一般地说，地区认同、采取地区途径不仅是各国政府的事情，而且是一般大众与舆论之所为。大众日益觉得自己不仅具有民族国家认同，而且具有地区认同，也就是说，“我是FaGuo人”、“我也是欧洲人”，“我是中国人同时也是亚洲人”。新闻媒体在报道“外国新闻”时自觉地把属于地区的与属于国际的加以区分。这样，“我们的地区”，如“我们亚洲”（1990年北京亚洲运动会主题歌）这样的观念就出现了。

    一句话，在许多方面分享着共同的实际邻接性（PHYSICAL CONTIGUITY）的一组国家体系就是地区。而地区主义就是有关国家以及其公众对“地区”的一系列看法（特别是认同）与相应的对外政策之总和。

    地区主义具有新旧之别。这是相对而言的。旧地区主义是建立在欧洲一体化经验与理论基础上的，强调经济、历史、政治、文化（文明）等的同质性是导致地区认同出现、地区依托化的基本因素。同时，走向地区一体化也是一个渐进的克服民族主义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旧地区主义的欧洲版本是冷战年代的欧洲一体化，在那一框架下，欧洲成为单一的经济、政治以及安全共同体。

    新地区主义是冷战结束后的产物，其“新”体现在许多方面，最突出的是超越了欧洲模式的地区与地区主义，如建立在自由贸易基础上的北美自由贸易区、东亚共同体，以及本文要讨论的集处理安全、经济、生态变化等迫切问题于一身的中亚区域合作。

    新地区主义是对冷战结束后全球化加速的一种积极回应。其推动力量是经济与安全在地区范围内日益增加与扩大的相互依存。国家之所以具有推动地区主义的动机，原因是面对着许多因为这种相互依存导致的经济与安全挑战。在经济方面，不再仅仅是贸易安排，而且包括了国内发展目标的协调、国内问题的地区解决方案、国际投资以及货币金融领域的一体化合作。在安全方面，早就不再是传统的狭义国家安全，而是包括了社会、政治、生态等安全在内的广义安全。值得指出的是，在全球化时代，新地区主义的一个显著特点不是画地为牢，而是开放。在亚太地区，大家已经接受并且熟悉“开放的地区主义”概念。同样，在世界其它地区，地区主义之所以存在与发展，原因也在于其开放性。

    新地区主义正在改变世界政治的结构，将是塑造21世纪国际秩序的重要力量。

    作为地区的中亚与中亚新地区主义

    狭义的中亚概念指的是前苏联的5个中亚穆斯林共和国（这本身就构成一种共同性），而广义的（正在塑造的）的中亚概念则是指地理、安全、政治与经济具有很强的邻接性的一组国家，包括世界上两个最重要的大国俄罗斯、中国在内。

    中亚是一个充满了问题的、多样性突出的地区。如果按照旧地区主义的思路，中亚怎么也组成不了包括俄罗斯与中国在内的“地区”，文明与文化不同，经济发展差异更是很大。前苏联的穆斯林国家国内经济尚未完成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型，经济落后。这些国家普遍不稳定，原因在于国家与社会的矛盾，缺少真正的民主政治，为伊斯兰极端势力的发展留下空间。国际恐怖主义基本上以中亚为基地。俄罗斯在中亚的传统影响在苏联解体后就开始实质性地走向疏落，中亚国家为其独立地位的生存而希望其它世界大国力量在经济与安全上卷入，平衡俄罗斯的影响，在中亚地区形成某种大国权利平衡。目前的现实是，中亚多数国家都在利用俄罗斯、欧洲、美国与中国甚至印度对这个地区战略地位的重视。

    冷战时代，“中亚”其实并不存在，充其量只是一个包括在苏联版图内的纯地理概念。冷战后，除了国家独立本身的意义外，这些前苏联国家独立的另外一个含义就是世界政治体系中出现了一个在政治与战略上全新的中亚“地区”。这是一种新地区主义的观点。

    解决中亚的大量问题需要新地区主义。这种地区主义既是各国内部的需要，又是地区国际关系的需要。可以说，中亚地区按照地区主义的逻辑发展是苏联解体后这个地区必然发生的事情。

    中亚地区主义不是搞新的冷战，即所谓针对西方的压力而反北约或者反美，而是在冷战结束的情况下，在全球化的压力下，缔造一个地区主义的长治久安与共同繁荣之地区框架。一句话，中亚地区主义是当今世界最值得重视的新地区主义，是一种把安全与经济、国内与国际、传统国际关系与新型国际关系融合在一起，来应付全球化与地区化挑战的地区主义。

    我在这里想强调的一点是，既然中亚地区与中亚新地区主义均是冷战结束的产物，所以，看待中亚必须跳出冷战思维。现在，西方冷战思维者认为，上海合作组织是前苏联国家加中国对抗美国与西方的一个形式。而俄罗斯的冷战思维者则企图建立一个以上海合作组织为代表的“新华约”之类的某种“反北约”的组织。但是，在经济全球化的情况下，东西方已经没有经济界限，俄罗斯也需要经济现代化，这样的冷战思维无法成立。中亚新地区主义出发点其实原本就不是反西方的，更不可能成为世界反西方的一个军事政治联盟。

    中国不仅是东亚国家，从地理、历史、经济与安全上看，中国也是最重要的中亚国家。然而，长期以来，由于种种原因，中国缺少对中亚的地区认同，似乎离那个地区遥远。而且，实事求是地讲，中国一向以防御性的心态把那个地区看成是威胁自己安全与稳定的动荡地带。这种观念正在随着中国贯彻西部大开发的战略，面对着***国家的极端主义危险，对中亚（包括俄罗斯）现实与潜在能源供应的需求，以及成为上海合作组织的主要成员国而发生着巨大的改变。

    中国的利益与战略

    上海合作组织是世界上一个非常有用的新地区主义机制。该组织是具有法律条约基础的国际法主体，从理论上讲，它已经是一个结构清晰的国际组织。圣彼得堡峰会之后，虽然俄罗斯可能要照顾来之不易的俄美战略伙伴关系，但是，可以肯定地说，该组织成员国之间的地区合作将进入实质性阶段。

    一些颇为流行的西方评论称上海合作组织已经是个死产儿、而《上海合作组织宪章》则是个流产的宪章。（注1）这种观点言之过早，夸大了美国与俄罗斯改善关系的地缘政治后果。然而，从新地区主义的角度看，上海合作组织完全是适应冷战结束后中亚地区的出现而形成的地区合作机制，是地区内部的共同需要决定的，而不取决于地区外部的因素，无论这个因素多么大。做个比较可能会比较好地理解这一点。欧洲也存在着美国的巨大影响，特别是美国通过北约来控制欧洲安全。但是，欧洲一体化的进程并没有因为这种美国影响而停止下来，反而不断深入。中亚的情况也是如此，美国在反恐后扩大了在这个地区的军事存在与影响，但中亚的地区化将继续下去，而上海合作组织则是中亚地区化的集中体现。如同俄罗斯外交部长伊戈尔·伊万诺夫讲的那样，“任何人没有专门策划过这种‘集中’。这多半是世界现在发展的那些进程的反应。人们不断认识到，只能通过所有国家联合起来的途径才能应付当前的挑战。新的国际安全系统的形成进程迅速加快。我们认为，上海合作组织的形成符合这种趋势。我们的组织不旨在反对任何人，而旨在DIZHI对我们所有人都造成危险的威胁。成员国共同努力，来确保各国人民的稳定与繁荣、亚洲的稳定与安全。”（注2）

    上海合作组织的生命力在于地区的共同需要，今后要继续有生命力，也必须紧扣新地区主义这个主题。也就是说，该组织要把安全稳定、经济发展、自由贸易、生态保护等共同的地区问题综合起来考虑，使有关国家的地区认同进一步强化，逐步推进中亚地区的经济与安全一体化。

    我认为，中国战略考虑的一个中心点，不是担心什么俄罗斯倒向西方带来的所谓冲击，或者美国军事力量出现在中亚带来的地区权力平衡的改变，而是要让上海合作组织建立在新地区主义的基础上。

    1、 让中亚搭上中国发展，特别是中国西部开发的快车。把中国的西部开发、开放与上海合作组织联系在一起是一篇大战略的文章。

    2、 上海合作组织可成为中国西部的稳定弧，一条从俄罗斯经过中亚一直到南亚次大陆的漫长地带。稳定弧的概念来自俄罗斯，该国总统普京不久前宣布上海合作组织成为东西方之间的稳定弧。这一战略是考虑到俄罗斯与西方之间要建立一种“后后冷战时代”的新战略伙伴关系的需要，明确地体现了俄罗斯的利益，希望俄罗斯在西方与东方之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稳定弧概念很有价值，中国也可以对此有自己的理解。那就是，借助上海合作组织维护中国西部地区的稳定，为中国西部开发创造最直接的外部条件，这也是明确地体现中国利益的战略概念。

    3、 上海合作组织可以帮助保证中国的能源安全。西方国家不可能垄断中亚地区潜力巨大的能源市场。由于中国的高速经济发展需要能源支持，中亚地区当然要成为中国现代化的能源基地。现在中亚向外输出能源的路线基本上是向西的，如果中国进一步加入，中亚的能源市场将变得更加均衡，符合中亚国家的大国平衡战略，那就是能源、输出既有西向的，又有东向的。

    4、 上海合作组织成为中国按照地区主义方式处理与亚洲国家关系的一个最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今后按照地区主义的战略处理与亚洲的关系是个大势所趋。这方面，中国已经是亚太经济合作组织的最重要成员国，在2001年上海成功地举办过该组织年会；中国是东盟地区论坛讨论地区安全的建设性对话伙伴，且中国与东盟国家一致同意在未来10年内建设世界上人口最多的自由贸易区；中国与日本、韩国已经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地区合作也在市场经济的原则下取得进展，中日韩将是东北亚经济合作的主力。加上上海合作组织，中国的地区主义布局基本上比较全面了（除了南亚方向）。

    5、 按照新地区主义的思路，上海合作组织不应是封闭的，而应是开放的。上述稳定弧的含义其实就是开放。开放的结果是中国与俄罗斯，甚至美国在欧亚大陆中心地带的安全体系中发挥关键作用。对中国来说，该组织的开放性使得它可以与有关的地区对话机制如“亚洲协作与信任会议”等互相补充。不仅如此，开放性可使该组织对那些确实想加入或者表现出兴趣的其它国家具有可持续的吸引力，在解决地区紧迫问题上具有更大发言权。另外，开放性可以打消许多国家的一些疑虑，以为这个组织是不合时宜的冷战时代军事组织的翻版。

    6、 以新地区主义为上海合作组织的指导战略的长远意义可能是，亚洲在安全与经济上的多边合作组织将以此为基础。不同于欧洲，亚洲向来缺少地区多边合作机制。如果该组织把重点放在解决迫切的安全问题（反恐怖主义、极端主义、***主义）与在能源、自然资源、跨国人员流动以及水资源等经济合作方面取得实际成效，那么，它有可能奠定整个亚洲全面地区合作的基础，为其它亚洲地区的合作提供典范。

    （作者为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学者，博士）

zhengfadaxue

很实用

hidonghu

新地区主义好像很少为人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