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有时候是一种残忍的情感

入主中原

刚刚回到北京的家，躺在我睡了16年的床上，我竟然有一种从内心升出的陌生感，我怀念佛山。在佛山，我只不过才住了三个多月啊！我喜欢广东的冬天。广东的冬天就跟北京女孩耳朵上佩戴的耳环一样，金的银的宝石的长长短短暧昧不清，下飞机后，在街上看着那些雪白的耳根，就想着佛山此刻盛开的木棉花。在佛山那个暧昧不清的城市里，我慢慢变得勤快，皮肤也渐渐变白；我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用更多的时间泡在一个叫祖庙路的那个图书城，认真地看书。在佛山，我越来越像一个文学青年了。


我在佛山一个人住在一个复式公寓里。公寓后有一个很大的公园，刚到春天的时候很多大人和孩子都喜欢到这里放风筝。公园草坪很大，草很绿，傍晚的时候公园就开始洒水，草地也就常常有些湿润的感觉。我喜欢坐在那个园子里想点事情，或者什么也不想，就看着孩子们西红柿一样新鲜的脸向着太阳开放，这些孩子是幸福的，他们不但有父母的呵护，甚至还有陪他们散步的小卷毛狗。

到黄昏或者晚上的时候，公园里就会出现另一群小孩，他们是从孤儿院来的。这个时候，很多在公园里休闲的大人和小孩会主动上前，拉住其中一个一起玩，或者一起吃大人们早已买好的水果、糕点等，更多的人是领着孤儿院的孩子一起放风筝，一起大声地嘻笑。有一个黄昏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蹲了下来，摸着那个孩子的头说：“小朋友，你家在哪里呢？知道爸爸妈妈的样子吗？”中年男人身边的女人也微笑着看那个孩子。他们的声音那么柔和，那么亲切。我看见那个孩子的眼睛很快就湿润了，他终于哭了起来，扔下手里正在吃的苹果，哭着跑开了。在那一个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有时候温情也是一种残忍的情感，它会让一个本来就感到疼痛的人更加疼痛。我不禁地流出了眼泪......

我想那个孩子可能在这个瞬间陡然感觉到了一种不平等，他内心混沌的尊严被唤醒，小小的心灵被这种残忍的温情洞穿。我们明明知道他们是孤儿，他们或许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收留在孤儿院了。就在那一刻，我感觉到愤怒在我流着泪的眼睛里燃烧。我突然想起童年时的一个黄昏，我在北京妈妈上班单位里的院子里，用一种只有妈妈才能理解的语言呼唤着妈妈的名字，妈妈在她办公室趴在窗户上向我招手的情景。我能理解这个小男孩哭着跑开的那种恐惧，因为我理解失去父母对孩子的那种心灵的摧残。

回北京，继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说我已经长得象个壮实的青年了。我想是的，我的身上己经有了充斥着青春躁动的肌肉。晚上，当我回到我曾经很熟习的房间，我突然感到，那舛恐惧从未真正地离开过我。我那遗失已久的那颗脆弱的心，正在敲响我自己以为已经禁闭的窗卢，它告诉我“你缺乏的还是勇气”。现在，无论如何，我已学会了接受和面对现实。我要用遗忘的方式让我再次在我睡了16年的床上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