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民主政治走上歧路?

清水煮音

总理下台政局动荡军队王室态度不明



南方周末  
作者：张哲　谷禹　吴瑶　黄美龙



   



　　□本报记者张哲发自北京本报特约撰稿谷禹实习生吴瑶黄美龙

　　在曼谷,人民民主联盟领导的上万“黄衫军”在街头日晒雨淋,奋战三个多月,甚至攻占了总理府和国家电视台,但也没能让总理沙马下台。然而9月9日下午,“幸福”突然降临:沙马下台了。

　　许多人猜到这结局,却少有人猜对了过程。迫使沙马突然倒台的,不是群众示*也不是军队政变,而是因为他太过喜欢下厨。

　　当地时间下午4点半,泰国宪法法庭宣判,沙马在出任泰国总理期间,4次主持电视烹饪节目,并收取报酬8万泰铢(约2300美元),违反了宪法第267条款,被立即剥夺总理职务。于是,沙马成为泰国历史上第一位被法院判决违法、被迫离职的总理。一个烹饪爱好者的意外倒台

　　宪法法庭9位法官认为,总理迟迟不能解决示*抗议活动是一种无能的表现。而判决沙马违宪的理由,因此看起来像个借口。

　　沙马从不掩饰自己喜好庖厨烹饪———缅甸总理到访泰国,他亲自下厨安排家宴；运动员要去北京参加奥运会,他亲手做菜饯行；常去采访总理府的记者也有口福,他在就任后,邀请记者们来家里品尝其手艺,还穿着围裙亲自料理。

　　在今年1月就任总理前,沙马就已经在电视台主持烹饪节目达7个月。这是档深受观众喜爱的节目,叫作《尝鲜开骂》(TastingandComplaining)。在节目中,沙马一面教授烹饪泰国传统美食,一面选定话题批评时政。直到今年5月,有上院议员向宪法法院提起诉讼,沙马才停止了公开献艺。

　　根据泰国宪法第267条,总理和所有内阁成员均不能参与任何私人商业活动,或者与企业分配商业利益,否则若查证有据,应勒令总理或者阁员离职。

　　知情人士透露,在判决之前,宪法法庭9位法官中存在一种想法:沙马政府的执政理念并无明显问题,但迟迟不能解决示*抗议活动是一种无能的表现。而判决沙马违宪的理由,因此看起来像个借口。

　　泰国的媒体也有自己的观察视角。“这并不是很严重的事情,至少并非刑事行为,”泰国《新中原报》社长林宏说,“但现在我们国家的立法和行政威信几乎荡然无存了,惟一还受大家尊重的就是司法权。宪法条文写得清清楚楚,没有人起诉沙马也还罢了,但一旦有人告到宪法法庭,作为总理,他就是犯法了。”

　　由于宪法没有罚则,即不限制被剥夺职务的人再次出任该职务,人民力量党的国会议员在法院判决后立即举行会议,一致同意将尊重法院的裁决,但将再次提名沙马为总理候选人。

　　人民力量党领导人KanTienkaew说:“如果沙马不逃跑,人民力量党仍然愿意支持沙马再选。我相信他会战斗的。”

　　对于沙马和人民党暗指所谓的“违宪”案被政治化,林宏“承认这个案件本身有政治意识在里头”,但他也认为,“沙马自己不应该去犯错误”。沙马并未对判决表态,他9月8日曾在法庭上为自己辩称,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法庭判决的前一晚,沙马还在*会中向支持者表示,“不会解散议会,也不会辞职,我要斗争到底。”

　　曼谷街头的示*者也并不打算罢休。一名领导者称,“我们将继续抗议。总理已经下台了,但是内阁还在。”以民主的名义

　　“这是一场街头政治对民选政府的挑战。”“人民民主联盟整个走的不是民主路线,而且它的诉求也不是民主的。”

　　自8月26日起,泰国人民民主联盟(简称“民盟”)与沙马政府的对峙愈演愈烈。9月2日,沙马支持者与民盟支持者在曼谷马卡万桥附近发生激烈冲突,造成至少3人死亡、44人受伤。随后,沙马宣布实施紧急状态,禁止5人以上*会。

　　紧急状态令没有得到真正的贯彻实施,泰国陆军司令阿努蓬被沙马任命为紧急状态法执行委员会主席,军方也只是在强调维持中立和不介入斗争,不以暴力应对示*人群。于是,政府与民盟的对峙进入僵持阶段。大规模的示*活动还在曼谷街头持续,总理府也依然在民盟的占领之下。

　　现在,被民盟占领的曼谷总理府大院内部有遮阳棚、电风扇、电视机,定时供应食物饮品,外面的集市则有人贩卖纪念品、民盟抗议黄衫和印有前总理他信夫妇肖像的脚踏垫。于是,每天也有很多好奇的背包旅客前来“观光”。

　　泰国宣布紧急状态以来,各国纷纷发布前往泰国的旅游警告,抵境曼谷国际机场的外国旅客人数下跌了30%。

　　投资者的信心也遭受了沉重打击。泰国股Shi滑落超过26%,而泰铢兑美元的汇率更是一度创了13个月来的新低。

　　示*者们气势汹汹,称沙马不下台就绝不妥协,要把民主行动斗争到底。

　　而沙马多次发表谈话,指责*政府示*者的做法“毫无道理”,并且“违反民主体制原则”。他称自己为政府总理,有责任维护国家民主体制和国家秩序,所以决不会辞职。

　　一位前中国驻泰国使馆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是一场街头政治对民选政府的挑战。在他看来,民盟的一些示*和造势活动甚至有点“综艺节目”的味道。“林明达声情并茂地骂过政府之后,主持人就出来开始‘有奖问答’,其中一道问题是:有三位著名歌星曾表示支持民盟、反对沙马,他们的名字是什么?等等。”

　　人民民主联盟即为反他信集团的核心力量。“这个组织虽然叫民主联盟,但是它肯定不是民主的”,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东南亚及大洋洲研究室主任翟崑说,“民盟整个走的不是民主路线,而且它的诉求也不是民主的。它最早的诉求是打掉他信,它的背后是私利,也没有任何民主的诉求,它只是为自己的政治做些极端的动作。”民盟提出的一种“新政治模式”,即是泰国政府组成“30%靠大选、70%靠任命”。

　　民盟认为,沙马只是前总理他信的政治傀儡和代理人。实际上,想要破解目前泰国政坛的角力迷局,他信是一个绕不过的人物。林宏认为,目前政府与民盟的对峙,实际上还是自2006年起他信集团与反他信集团斗争的延续。“反他信”的民盟有两个重要领导人:媒体大亨林明达和前曼谷市市长占隆。林明达最初与他信私交甚笃,在2001年他信出任总理后,他旗下的媒体几乎都成为他信政府的喉舌,是随时随地支持政府的“主流媒体”；而他信内阁的多位高官也为他的报刊撰稿。

　　不过,在他信2005年2月连任总理后,两人反目成仇。有分析人士认为,主要原因是二人“分赃不均”。林明达的电视节目开始揭露他信政府的内部黑幕,；2006年1月13日,林明达组织发动了4000人的*政府游*。

　　2006年2月,反他信的民间政治联合组织人民民主联盟宣告成立,其支持者多为曼谷地区的中产阶层和精英人士,他们多次举行大规模*会,与他信的支持者发生冲突。泰国政局陷入一片混乱之后,2006年9月,军队政变推翻了他信政权。

　　他信流亡海外后,他所在的泰爱泰党也被指控大选舞弊而强行解散,111位内阁成员被剥夺政治权利5年。然而,这个亲他信的势力通过人民力量党“借尸还魂”。2007年,在议会选举前,很多原泰爱泰党的国会议员宣布加入人民力量党,角逐国会大选。

　　人民力量党在选举中获胜,联合其他小党组阁,推举沙马出任总理。而沙马上台后,公开以“他信的政治继承人”自称,人民力量党也继承了泰爱泰党的大部分偏向中低收入人群的政策,深受泰国北部和东北部地区农民支持。

　　根据他信和沙马的惠农政策和经济结构改革,曼谷地区和泰国南部富裕地区的中产阶级、精英阶层与既得利益集团难以受益,卫生、教育、城建、金融、能源等行业甚至出现降薪现象。

　　沙马政府还在积极着手准备修宪,试图终止对他信涉贪案的调查,使其能够合法回国。

　　在高校学生、技术人员、媒体和机关人士的批评浪潮声中,今年5月25日,林明达领导的民盟重出江湖,再次发动了大规模示*活动。他们声称是他信在幕后操纵人民力量党赢得大选,要求“他信集团的傀儡”沙马下台,彻底根除他信集团政治势力,并让他信接受司法审判。谁来“制约坏人上台”

　　“令人吃惊的反动性计划,企图把泰国的议会制度……变成或可称之为遴选式民主的制度。”

　　总理府抗议人群的后面,是林明达和占隆。总理府的对峙背后,也有更深层的角力。其中,不能忽视的是,在泰国政坛,军方与王室的态度往往在政局动荡中起着决定性作用。

　　到目前为止,面对民盟的这一轮抗议活动,泰国军方的表现相当克制。

　　泰国武装部队总司令汶桑6日说:“现在并没有人考虑发动政变,这不是选择之一。”但他也补充道:“不过,如果局势继续这么拖延下去,人们又一直要求军方发动政变,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据林宏介绍,泰国的空军总司令、最高统帅、海军总司令都在9月30日届满退休,而且新司令员委任命已经公布。“我们现在的看法是,在9月30日内,军方不会发生军事政变。”

　　由于担心刺激到军方采取任何行动,泰国警方严格按照军方要求,禁止对示*者采用暴力。正因如此,尽管沙马以干扰交通等罪名对民盟八位领导人发出逮捕令,警方也迟迟不能执行逮捕。

　　针对警方不采取暴力的政策,民盟选出支持者中的女性,密匝匝排了四五圈,将8个领导人团团围在中央。林明达等领导人四处奔波演讲,劳累中常常就睡在草地和木床上。在他们酣睡入梦的时候,也有女性支持者“围绕保护”。这样一来,警方要想进入包围圈逮捕他们,就难免要对外围的女性们“动粗”,而这样的代价是沙马政府现在所不愿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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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介绍,军方与王室也有密切的联系。

　　自1932年“君主立宪”以来,泰国的现代政治史几乎也是军队政变史———军队共进行过19次政变。然而,政变中,想要成功则必须取得国王的支持。泰国国王普密蓬,在60年中历经了这19次政变,见证了20位总理和48届内阁的沉浮聚散。在这个佛教国家中,国王的影响无所不在:肖像被张贴在公共场所、政府机关和出租车里；在*会或是电影放映前,人们全体起立在“颂圣歌”中向国王致敬；甚至有一些政府工作人员说,“我们首先是为了敬爱的国王而工作的”；甚至于泰国军队的首要任务是保卫王室,而并非保卫国家和政府。

　　于是在目前政府与民盟的僵持不下,而沙马已经被迫辞职的局面下,王室与军队的态度就显得极其关键。沙马曾在8月30日觐见国王并与之密谈,但并未对外透露任何会谈内容。分析人士认为,很可能谈话内容对沙马“不利”。

　　泰国独有的民主政治模式也在各界引起了讨论,而民盟对现行政体最大的意见就是它“制约不了坏人上台执政”。

　　《新中原报》社长林宏透露,现在泰国政界正在协商一种新的政治模式,以避免“由于过度民主化而导致的没完没了的斗争”。这种模式即成立一个国家联合代表政府,没有反对党,而是由政界人士、宫廷代表、军方、学界教授、政党等组织,方方面面按配额组成联合政府；在所有的代表当中,一半来自委任,一半来自民选,用“半民主”的机制预防政府不会落在某一个政党的腐败控制之下。“这些要求源自当前大家对政治现况的不满,而希望创造一种新的政治模式,但是新的‘委任代表’的政治模式无非是倒退到几十年前,”林宏说,“因为要照现有的模式走下去,泰国的政治好像走上了一条绝路。”

　　澳洲拉特罗贝(LaTrobe)大学泰国政治专家康纳斯(MichaelConnors)曾批评民盟提高委任代表比例的计划“是令人吃惊的反动性计划,企图把泰国的议会制度……变成或可称之为遴选式民主的制度”。在他看来,林明达的计划,将提高泰国军方和国王的权力,牺牲贫民权益。

　　目前,泰国国王没有正式的表态。在翟崑看来,“国王永远站在最后获胜的一方那边,国王只有在双方决出胜负以后,或者他看实在到了不行的时候才出面解决,现在显然还没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