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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7 12: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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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今后10-20年,中美关系走合作路线不但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中国一定要采取切实措施努力推动中美关系朝合作,并以“合作范式”指导中国对美外交,包括从“合作范式”大局应对中美之间的摩擦与分歧。
其次,中国要充分运用正在成长的国力和影响力,加强对中美关系“合作范式”的积极“塑造”,而不是被动等待天上掉馅饼。建国以来的半个多世纪,中国作为一个弱国,一直是被动地适应国际环境,很少主动去塑造战略环境。在中国向美国及西方开放的30多年间,中国尤其一直被动地适应美国及西方的对华战略,是一种反应式战略。现在,中国已经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二大贸易体、最大的外汇储备国、增长速度最快的大国,也是美国最大的债权国。中美经济已形成深度相互依赖,美国在诸多重大国际问题上也寻求中国帮助。简言之,中国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已具备影响美国对华战略及中美关系的能力。中国应主动塑造,积极推动中美关系朝“合作范式”发展。在这方面,中国可做、要做的事情很多,如,进一步“绑定”中美经贸关系的深度相互依存;加深战略互信,解决“信任赤字”问题;[23]积极开展公共外交、文化交流、人员交流,等等。不一而足。此次习副主席访美就在积极“塑造”中美关系“合作范式”方面做了不少工作。
第三,在调整观念、积极“塑造”中美关系“合作范式”的同时,中国更要注意解决好中美关系的主要分歧点,力阻中美双方在此权力急剧转换的10年之间出现“战略误判”,防止“小事件升级为大冲突”,进而发展成为牵动中美关系滑向“冲突范式”的引爆点。[24]
一般认为,中美关系中的传统分歧点很多,如台湾、西藏问题,人权、价值观,经贸、知识产权、人民币汇率问题,反扩散问题,地区安全问题,等等。但这些问题或者在淡化,或者有希望按“非零和”方式解决,或者不会直接影响中美关系的范式选择。例如,台湾问题,曾是中美关系的焦点问题。但因中国加速崛起,中美在全球的相关利益增多,台湾对美国的战略重要性不断下降,台湾问题将越来越由“国际问题”还原为内政问题。此次台大选美国驻台代表包道格有关“九二共识”及所谓“台湾共识”的表态及其对选举结果的影响,表明美国利用台湾问题牵制中国的传统战略思维在弱化。[25]又如人权、民主、价值观问题,在冷战后初期,尤其是美国国势如日中天之时,一直是美国对中国施压的“王牌”。但近年随着美国国势下滑、美国国内外难题缠身,也随着中国国势上扬及美国需借重中国的领域增多,美国越来越虚化中美关系中的人仅、民主、价值观分歧。不少情况下,美方提人权、民主、价值观问题主要是为了应付国内政治需要,已开始失去对华“打牌”、施压的原意。再如经贸、知识产权、人民币汇率问题,在中美经济深度捆绑的现实条件下,已蜕变为双方均努力争取较大利益份额的讨价还价议题,双方如要追求利益最大化,就只能以“非零和”方式解决这些问题。
未来10年,真正能深刻影响中美关系范式选择的中美分歧点主要有两大因素,一是中美在亚太的战略竞争;二是中国军力发展引起的中美军备竞争。
关于亚太。中国在亚太占有地利,是亚太的“天然大国”;美国是亚太的“外来户”,但在亚太苦心经营一个多世纪,各种同盟关系、利益关系盘根错节。习副主席访美时接受美国《华盛顿邮报》记者采访,强调太平洋很大,足以容纳中美两个大国,可以说为中美两国在亚太搞“合作范式”提出了期待。[26]不过,在具体实践中,美国在亚太享有传统优势,而中国崛起首先是在亚太崛起、在亚太扩大影响,其结果不能不挤压美国因历史原因而在亚太享有的过多“份额”,并有可能引起美国的战略反弹。最近美国大张旗鼓地重返亚太,一个重要背景就是担心因中国崛起而把美国从亚太“挤出去”,因而其战略本质是“以攻为守”。[27]
未来10年,中国在亚太扩大影响、中美在亚太的影响力出现消长变化是必然的。中国如何徐图缓进、既挤压美国的“地盘”又不致于引起美国过度战略反弹,是一种战略艺术,需要仔细筹谋。
关于军备竞争。从长远看,中国人口是美国的4倍,面临的战略环境也比美国复杂,在中国经济总量超过美国后,中国的军费开支和军备建设不可免会朝超过美国军费开支和世界第一的方向演变,并同样可能引起美国的战略反弹。不过这一过程可能很漫长。大国经济增长与军备增长向来存在不同步关系。19世纪末,美国就已超过英法德俄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但直到二战后期,美国才成为世界头号军费开支大国和头号军事强国,其间的时间差为40多年。同样,英法虽然在19世纪末均失去世界一二号经济体地位,但直到二战开局,仍分别保持世界头号海军强国和头号陆军强国的地位,时间差也近40年。因此,到2020年中国成长为世界头号经济体后、甚至在2030年中国经济总量已明显超过美国后,中国仍然不应该、也不能争当世界头号军事大国和头号军费开支大国。按照时间差规则,中国如果顺其自然,成为世界头号军费开支大国的时间点应在2049年以后甚至更晚。在此之前,中国应认同甚至鼓励美国继续保持世界头号军事强国和军费开支大国的地位。中国的战略传统、战略利益、战略原则不允许中国主动与美国争夺世界头号军费开支大国的桂冠。高明的大战略不鼓励中国在这一领域主动挑战美国。
余论:几个相关问题
鉴于以上分析,未来10年中美关系沿“合作范式”发展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符合中美两国的根本战略利益。但要把必要性、可能性转变成现实性,落实于中美关系,不但需要中国进行积极的战略“塑造”,也需要美国方面的积极响应。中国不但自己要努力推动中美关系朝“合作范式”前进,力避中美关系走向“冲突范式”,也要推动美国方面朝同一方向努力。
在美国,确实存在对中美关系持悲观态度、主张按“冲突范式”设计美对华政策的强大势力和习惯思维,其在一定条件下可能深刻影响、甚至决定美对华决策走向。例如,波士顿大学教授罗伯特·罗斯(Robert S. Ross)就以中美近年在“无瑕号”事件、2009年联合国气候大会的冲突、谷歌事件、南海问题及美国在亚太的“前沿部署外交”为例,认定中美关系存在“走向长期战略冲突的长期趋势”。[28]然而,美国战略界盛行现实主义,美国决策人物大多为现实主义者,罗斯教授同样也是现实主义者。现实主义的核心法则是追求“权力”及“以权力界定的利益”[29]。根据“权力界定利益”、而利益又决定政策的现实主义逻辑,在美国国势衰颓,中国加速崛起、中美利益深度捆绑及中国真诚地谋求中美合作的大势面前,美国最终选择对华“合作范式”的可能性远远大于选择“冲突范式”的可能性。
需要指出的是,即使是“合作范式”下的中美关系,仍不可免会存在各种冲突,因而表现为合作与冲突并存形态,但这是合理冲突,是成熟国家间的正常冲突,不应从根本上破坏以合作为前进方向和指导原则的中美关系“合作范式”。因此,在积极推进中美关系“合作范式”的过程中,要弄清中美各自的利益底线、红线,并在中美之间出现“合理冲突”时尽可能确保中国的利益底线、尽可能不冲撞美国利益底线。中国对美关系既要准备长期合作,又不放弃斗争,斗争是为了推进合作,不能为了斗争而斗争,因而要把握斗争尺度,该妥协时就要准备妥协。
中国的利益底线一是确保社会主义制度和共产党领导,二是国家的统一和领土领海主权完整,三是国家的军事与战略安全。这些利益底线不应受挑战,没有谈判余地,对此应时时刻刻向美国挑明。在其他非核心利益方面,中国则要进退有度,可以灵活一些。好的战略不能只进不退,好的外交不能只讲斗争不讲妥协。
对美方而言,目前其最关心的核心利益底线是中国崛起是否挑战美国现有的世界“领导者”地位,美国尤其谋求确保其在亚太的现有“基本盘”以及确保其在亚太及全球的军事优势。实际情况是,无论是“以和为贵”的战略传统,还是“和平崛起”的战略诉求以及实际利益得失的损益计算,都不允许中国争当世界“领导者”。邓小平同志30年前提出的不扛旗、不当头、不称霸原则[30]是一份宝贵的战略遗产,中国战略界不论经过多少反复、曲折,最终都会领会其实质,并长期继承下去。中国即使2020年经济总量超过美国后,也不应谋求军费开支超过美国,不能像美国那样动辄每年开销上万亿美元用于军事安全。因此,中国应以某种方式使美国方面确信,中国无意挑战美国的世界“老大”地位(经济“老大”地位除外),也无意在军备建设方面谋求对美优势,更无意谋求把美国从亚太“挤出去”。
与此同时,中国也有权要求美方弄清并尊重中国的利益关切,如要求美国方面逐步停止对台军售及插手台湾、西藏事务;停止始于冷战时期并一直延续至今、抵近中国海岸线、威胁性的海空侦察活动;不插手中国与相关国家的领土领海分歧等。鉴于美国战略界在这些方面已在进行检讨,中国在这些问题上争取美国理解并妥协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时机也会越来越成熟。[31]
还要指出,中国在积极塑造中美关系“合作范式”的同时,也要给中国战略安全加装战略保险,这也符合现实主义的基本逻辑、原则。但是,要注意不把追求“合作范式”与加装战略保险教条式地理解为“两手对两手”。追求中美关系的合作范式不仅是手段,也是目标。如何加装战略保险又不影响推进中美关系“合作范式”需要艺术,考验我们的智慧。这些年战略界盛行“非传统安全优先论”、“经济相互依赖和平论”、“核威慑保障和平论”等。对这些理论要适当汲取其精华,但不能迷信、不能全盘照搬。如在中国,虽然非传统安全问题的重要性在上升,但由于台湾未回归,诸多领土、领海问题未解决,周边战略环境复杂,因而传统军事安全仍然居于首要位置。又如“核威慑保障和平论”,是讲核战争没有胜利者的逻辑使任何国家都不敢对有核国发动战争。但战争辩证法告诉我们,有矛就有盾,核武器也一定有其能被克制的“命门”。如今核武器问世已60多年,克制核武器的办法随时可能问世,美国实际上一直在研究克制核武器、打赢核战争的办法。我们要警惕核威慑“失灵”的可能性,在继续坚持核威慑的同时,要注意追赶世界潮流,加紧研发高新军事技术,对太空、网络、环球运行的超高速武器的新发展尤其要多加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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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Merle Davia Kellerhals Jr., “Biden and China’s Xi Jinping to Hold Crucial Talks”, Washington File, February 13, 2012, pp.9-11; The White House Office of the Press Secretary, “White House Briefing on Visit of Chinese Vice President Xi”, Washington File, February 13, 2012, pp.11-15.
[②] Philip Stephens, “The danger in Xi’s Rebuff to Obama”, Financial Times, March 2, 2012.
[③] 沈志华著:《毛**、斯大林与朝鲜战争》,广东人民出版社,2004年3月,第358-359页。
[④] [美]莫里斯·艾泽曼著,陈昱澍译:《美国人眼中的朝鲜战争》,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2月,第129页;第131页。
[⑤] [美]莫里斯·艾泽曼著,孙宝寅译:《美国人眼中的越南战争》,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2月,第178页。
[⑥] 参见邓小平:“改革开放政策稳定,中国大有希望”、“中美关系终归要好起来才行”,分别载《邓小平文选》,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10月,第321页、第351页。
[⑦] Edward Luce, “The reality of American decline”, Financial Times, February 6, 2012.
[⑧] Edward Luce, “The reality of American Decline”, Financial Times, February 6, 2012; Lionel Barber, “In search of a new Metterich for the Pacific century”, Financial Times, November 19/November 20, 2011; F/A Response, “The Great China Debate: will Beijing Rule the World?”, 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urary, 2012, p.173, p.176.
[⑨] Arvind Subramanian, “The Inevitable Superpower: Why Chins’s Dominance Is a Sure Thing”, Foreign Affairs, Setember/October, 2011, pp.68-69.
[⑩] Geoff Dyer, “A Less Pacifc Ocean”, Financial Times, February 13, 2012.
[11] 参见:习近平:“共创中美合作伙伴关系的美好明天”,《人民日报》,2012年2月17日; Yan Xuetong, “How China Can Defeat America”, 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 November 21, 2011; Aaron L.Friedberg, “Hegemon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e National Interest, July/August, 2011, pp.18-27; Robert Ross, “Chinese Nationalism and Its Discontents”, The National Interest, November/December, 2011, pp.45-51; Stephen M.Walt, “The End of the American Era”, The National Interest, July/August, 2011, November/December, 2011, pp.6-16.etc.
[12] Zbigniew Brzezinski, “Balancing the East, Upgrading the West”, 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2012, pp.97-104; Henry A. Kissinger, “The Future of U.S.-Chinese Relations:Conflict Is a Choice, Not a Necessity”, Foreign Affairs, March/April, 2012, pp.44-55; Hillary Clinton, “America’s Pacific Century”, Foreign Policy, November, 2011, pp.58-61.
[13] U.S.Department of Commerce Francisco S?nchez, “U.S.-China Economic and Trade Cooperation”,Washington File, February 7, 2012, p.24.
[14] 中国海关统计:“2011年1-12月进出口主要国别(地区)统计”,载《国际贸易》,2012年,第2期,第70页。
[15]《国际贸易》,2012年,第2期,第70页。
[16] U.S.Department of Commerce Francisco S?nchez, “U.S.-China Economic and Trade Cooperation”,Washington File, February 7, 2012, p.24; 《国际贸易》,2012年,第2期,第70页。
[17] Gideon Rachman, “America must manage its decline”, Financial Times, October 18, 2011.
[18] Stephen M. Walt, “The End of the American Era”, The National Interest, November/December, 2011,pp.15-16.
[19] Philip Stephens, “The danger in Xi’s Rebuff to Obama”, Financial Times, March 2, 2012.
[20] Merle David Kellerhals Jr., “U.S.-China Trade Talks Make ‘Meaningful Progress’”, Washington File, November 23, 2011, p.4.
[21] Hillary Clinton, “America’s Pacific Century”, Foreign Policy, November, 2011, pp.58-60.
[22] WPD313, “Secretary Clinton on 40 Years of U.S.-China Relations”, Washington File, March 8, 2012, p.16.
[23] Geoff Dyer, “A Less Pacifc Ocean”, Financial Times, February 13, 2012.
[24] Philip Stephens, “The danger in Xi’s Rebuff to Obama”, Financial Times, March 2, 2012.
[25] 魏艾:“总统大选后的两岸关系展望”,载《亚太和平月刊》,2012年2月,第4页。
[26] Economist, “Lexington: Buttering-up and scolding”, Economist, February 18, 2012,p.33.
[27] Joseph s. Nye, Jr, “TheFuture of American Power”, Foreign Affairs, November/December, 2010,p.3.
[28] Robert S. Ross, “Chinese Nationalism and Its Discontents”, The National Interest, November/December, 2011, pp.45-51.
[29] [美]汉斯·摩根索著,徐昕等译:《国家间政治》,第七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8-35页。
[30] 邓小平:“中国的对外政策”,载《邓小平文选》,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415-417页。
[31] Zbigniew Brzezinski, “Balancing the East, Upgrading the West”, 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2012, pp.101-103
作者:林利民 来源:《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12年第2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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