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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向亚洲回归
赵葆珉
[摘要] 2004年,中国首次超过美国成为日本第一大贸易伙伴,使日本“依赖以中国为中心的亚洲进一步发展” 的前景更趋鲜明。该事件具有全新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含义,预示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作为二战后美国亚太战略核心的美日同盟, 在日本走向政治军事大国、美国衰落和中国崛起的地缘政治大潮冲击之下将走向瓦解。日本向亚洲----其历史和传统的回归,将逆转东西方权力优势对比。
2005年1月26日,日本财务省公布的贸易统计显示,2004年,中国首度超过美国成为日本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和巨大的市场拉动了日本经济复苏。中日间贸易额持续增长,使日本经济“依赖以中国为中心的亚洲进一步发展”的前景更趋鲜明。 中日两国间经济领域日益加深的相互依赖具有全新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含义,预示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从二战后在经济政治上都同美国保持紧密关系,从而发展起来的日本,将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该如何交往的问题。
中日两国同为亚洲两大核心民族,中日的向背决定亚洲的兴衰。近代西方列强的入侵导致亚洲的沦亡,日本的侵略更使东亚民族命运雪上加霜。冷战中以意识形态划线的两极对峙也加剧了中日的对抗和亚洲的***。72年中日修好,是由于中美关系改善的辐射效应以及中日共同对抗前苏联的战略需要。冷战后俄国势力败退出亚洲,美国在东亚的主导地位削弱,中国作为一支全球力量日渐兴起,自近代西方入侵以来,亚洲的主体性地位再度确立,中日面临在完全自主的基础上重新构筑双边关系的历史性机遇。中日的选择将决定亚洲未来历史的走向。中日之间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日渐密切的经贸纽带和千余年文化价值的认同将推动中日走向战略联盟。
一、日美同盟的命运
日本列岛介于中、美、俄三大核强国之间,地缘战略地位举足轻重。它是东亚大陆的海上军事屏障,俄罗斯海空力量南下太平洋的战略通道,也是海洋力量踏上亚洲大陆的跳板。日本列岛,四战之地,兵家必争。航空时代的到来,依然不能减弱日本列岛作为东西方攻防前沿的地位。日本在全球仅次于美国的经济力量,其工业和技术实力使日本不但处于东亚地缘中枢的风口浪尖,也使其力量的消涨,以及其在东西方权力角逐中的向背牵动全球格局。日本执东西方权力消涨之牛耳。
近代以来的日本国家抉择,建立在摇摆于东西方之间的战略***上,这种***导致了日本先天的战略缺陷,使日本的所有国家努力都归于泡影。日本——一面抗击西方强权,在列强的夹缝中寻求维持国家的独立,追赶西方;另一方面,陷入了对亚洲大邻邦无休止侵略的泥潭,腹背受敌,两面作战。这种战略上的绝望决定了日本帝国“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焉”的命运。二战后美国控制日本内政外交主导权。作为丧失国权、被迫就范的战败国,日本确立了以对美外交为基轴的对外战略。这是有史以来最为成功的国家复兴战略之一。但是二战后的日本状况,过分受战败和美国占领政策的影响,缺乏自主性,过分依赖美国已成为日本举国上下的社会风潮。 日本因此失去了主宰自己命运的独立以及外交上的回旋余地和空间。
冷战结束之后,世界大国之中只有日本继续沿用冷战时期的对美结盟战略。二战后日本失去国权,失去了从军事上和政治上发展的可能,依托美国的保护,通过经济复兴重振国力,谋求恢复,这本是权宜之计,随着日本走向军事、政治大国,对美一边倒的策略已走到尽头。美日同盟建立在美国的军事征服上,以美国的国家利益为基石,始终被美国所操纵,在同盟历时半个多世纪的存在中,日本一直处于被挟持的地位,在委屈中寻求自全。随着日本国力的恢复,日本在同盟中的地位不断提升。日本挣脱同盟束缚,奉行独立的安全政策和外交政策已不可避免。
冷战之后意识形态之争淡出国际政治,民族国家在主权分立的国际体系中本能地重新确立其主体性地位,日益融合的全球一体化的价值观念遭到民族文化的顽强抵抗,这是一个民族主义重新激扬的时代,日本作为历史悠久、富有生命力的古老民族,不会永远躲在美国的卵翼下。日本走向政治、军事大国,这是日本重新确立独立自主的安全政策和外交政策的基础,在完成新“富国强兵”之后,日本必定会在世界战略中发出独立的声音。冷战后日本在美日同盟中的地位一直在提升,但这终究不能替代日本寻求自身独立发展的终极目标。冷战的结束使美日同盟失去共同的敌人,同盟的基石被抽空。美日军事重心开始向西转移,防范和遏制新兴的大国。新美日同盟注定了同床异梦。美国的战略利益,是图谋独霸世界,打压和削弱任何对美国的独霸地位构成挑战的新兴大国;日本的利益,是在一个权力更为均衡的世界上,恢复国家的完全独立自主,成为普通国家。美日之间存在战略上的利害冲突。冷战时期,苏联的军事存在对日本构成现实的安全威胁,冷战后的世界,全球主义盛行,敌人的概念模糊了,有长期利已主义传统的日本不会被美国紧紧地绑在战车上,同盟更象是流于形式的松散的政治联姻,而不是具备危难之际同仇敌忾的军事同盟。美日同盟已过盛期。
美日两国政府2005年2月把台湾海峡列为两国的“共同战略目标”。 美日两国,各有图谋,相互利用。二战后美国的“两洋战略”,如果失去日本,即断去一臂;伊战后美军无敌的威名受损,深感力不从心,拉住日本,延缓衰落,是美国亚太战略的核心。日本地缘狭小,没有核武装,人口和工业集中,经不起现代核战争的惨烈打击,离不开美国的核保护伞;日本是一个自然资源极其贫乏的工业化国家,在全球各地拥有巨大的投资和贸易利益,这些利益是日本经济的生命源,高度依赖海外市场、资源和海上运输线是日本国家生存的软肋,日本依赖庞大的美国海军控制的世界各大战略航道;日本摆脱战败国的身份,走向政治大国,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需要美国政治上的支持;借支持美国,扩充军力,名正言顺。美日同盟在脱钩之前还会前冲,战略趋势的作用,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一种契机,一种危机才会让同盟的战略分歧浮出表面,就像伊战使美欧分歧表面化、北约战车出现裂痕一样。
新美日同盟的锋芒指向台海,日本是否卷入两岸战争将成为美日同盟的试金石。笔者认为,日本不会卷入台海战争,理由如下:随着大陆机动性更高的列车机动陆基洲际弹道导弹和海基094型战略导弹核潜艇的加速成军服役(含JL—2弹道导弹),中美之间已达成了最低限度的确保“相互摧毁”的战略平衡, 美国对日本的核保护承诺成为一纸空文; 日本介入台海战争,日本本土也会成为战场,不论战争结果如何,战后日本都会衰落,不但其重振大国地位的雄心成了镜花水月,也会重演二战后对美国的依赖而不能自拔,中日之间没有不可消弭的利害冲突,日本不会冒国家民族破灭的命运为美国火中取栗;美国提升日本的战略地位是因为中国的存在,如果中国被削弱了,日本失去对美国的利用价值,日本逃不脱鸟尽弓藏的下场;如果日本执意介入台海,日本本土可能会遭受先制打击,台军作壁上观,这是日本代台湾受兵,日本必不会出此下策。美日同盟把台湾海峡列为“共同战略”目标,美国的如意算盘是制造危机,挑动中日火并;日本顺水推舟,拉抬身价,在中美之间提升自身战略地位,两头取利。美日勾心斗角,都想坐收渔人之利。日本作为一支日渐壮大敌友未明的第三力量,对美国构成芒刺在背的牵制,有助于中美的战略稳定。美国的世界战略,是打压任何对美霸权构成挑战的国家,中美冲突,两败俱伤,一个武装中立的日本坐大,对美国来说,这等于按下葫芦起了瓢,空耗国力,为人作嫁。美日同盟的加强,对日本来说,不过是自编自导演给美国人看的闹剧。当日本榨取尽同盟的利用价值之后,会扔掉这块鸡肋。2000年后美国军事战略重心向亚太转移,驻日美军基地在美全球战略部署中的地位跃升,日本卷入美国全球冲突的风险增大。日军参与伊拉克战后维和,是二战后日军在同盟框架下首次跨出国门,虽然其中隐含着日本突破和平宪法“专守防卫”禁区的战略意图,但被迫追随美国,受制于人的窘态也在世人面前显露无遗。
在新世纪,美日同盟面临美国衰落的冲击。美国的衰落对日本依托强者的战略构成釜底抽薪的作用。现今国际政治中根本的、无法回避的地缘政治特征是美国的主导优势地位。但美国正在走向衰落。在寻求支配世界的斗争中,任何一个强国的力量都展现在四个方面:——经济、政治、军事和文化意识形态。40年来,在全球经济力量的对比中,美国一直在相对衰落。巨额双赤字危及美元的霸主地位,美元严重泡沫化。泡沫爆裂、重创美国经济的阴影使美元币值动荡、持续走贬。美国对全球资金的依赖加剧了美国经济的风险。经济发展不平衡是大国命运的绝对规律,经济力量的消涨使大国兴衰无常。 至于文化意识形态软实力,由于冷战之后一意孤行的单边主义,美国迅速耗竭了道义感召力和冷战获胜后取得的道德权威,美国的形象每况愈下。历史经验证明,缺乏道义影响力,大国就无法长期保持其主导地位。 构成美国政治实力的因素包括经济力量、道义感召力和维持联盟的力量。美国经济实力下降及道义形象削弱导致政治实力减弱,美国在冷战时期遍及全球的同盟体系在冷战后悄然涣散也使美国陷于孤立,美国滥用实力招致统一的西方解体,大西洋两岸渐行渐远。历史上罗马帝国、英帝国治下的和平,这些时代并不仅仅是罗马、大不列颠的力量造就的,也是由于它们明智而审慎的联盟战略成就的。美国已失去了执大义号令天下的政治高地。美国凌越群雄的强势军事力量,因在伊拉克战争中损失惨重而打下折扣。核武器的存在在大国战略平衡中克制了美国的军事优势。太空是美国成为超级大国的原因之一,美国近乎对太空资源的垄断使美国拥有敌手无法企及的优势,随着更多的国家进入太空、在轨道飞行领域站住脚跟,美国的太空霸权日益受到侵蚀。美国军事强权的削弱将引发美帝国广泛的内忧外患,动摇美国的世界中心地位。
作为冷战的胜利者,美国重建单极世界的雄心使美国四处树敌,这消耗了美国的国力。冷战的不期而终使美国的敌手突然消失,陷入战略盲目,冷战胜利所带来的难得历史机遇被美国荒废,大战略的缺乏使美国徒劳的东征西讨,强大的美帝国四年震荡一次,也加剧了这种战略上的混乱,使美国的时代迅速滑向终结。美式的互相制衡的多头政治不可避免地瘫痪国家意志,使政府不能做出富有远见的长期战略决断。从冷战结束到2010-2015年,被美国认为是战略机遇期 ——美国一言九鼎、所向无敌的时代,这个战略机遇期的机会之窗正在关闭。冷战后欧盟的整合成功及其扩展,导致统一的西方***,尽管欧洲并不具备崛起为新的权力中心的能力,或生发出与美国抗衡的战略意图,但借助于德、法、英等强国的战略合力,欧盟对美国构成巨大的牵制,使美国无法顺利遂行其既定战略,这为新兴大国的崛起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美国立国二百余年即走向全盛,美国没有经历过盛衰,它缺乏东方民族千年沉浮所锻造的凝聚力;美国是个移民国家,乌合为国,民族宗派林立,宽松的政治宗教环境缓和但并没有消除内部的***,面对作为美国主流文化基石的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新教势力人口优势的日益流失,信息时代一体化的全球经济竞争的加剧以及民主化和跨国一体化导致的深刻裂变,美国难于在历史性的长期对抗中避免内部分崩解体的危险。美国由十三洲殖民地起家,远离欧亚大陆纷争之地,周边皆是弱邻,没有天敌,美国扩张的一帆风顺和势力的步步走强掩盖了诸多的隐患,使美国没有忧患意识。早期清教徒开国时的质朴精神已荡然无存,财富的腐蚀使享乐主义深入骨髓,过分商业化的文化使美国先辈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沦亡。科技进步日新月异、经济和军事竞争的白热化使世界权力转移的步伐在提速,古典时代帝国蜗牛爬行式的衰亡不会再现,美国攀上权力巅峰之后迅即坠落。美国号称科技强国,服务业是经济的命脉,2004年美国高科技产品和服务贸易出口首次出现下降, 这可能意味着美国经济竞争力已越过顶点,除非美国独自爬上下一个技术阶梯,开拓更高端的市场,重复90年代信息技术创造的经济奇迹(看不到这种可能),否则在奋起直追的新兴大国的赶超之下,美国难于长久维持科技和经济优势。
在迅速成长为新兴全球权力中心的东亚,美国力量的基础已经动摇。在朝鲜半岛,韩国正逐渐脱离美国的战略轨道;在台海,“台独”势力已退潮;在南中国海,中菲已达成国防合作协议。日本未来如果走强,必定首先摆脱美国的控制,寻求与亚洲的合解;如果日本衰弱,日本将被边缘化,丧失对大陆的制衡力量,只能回归亚洲。美国的军事存在和主导地位作为冷战遗迹,在东亚的权力棋局中日益成为附赘悬疣。美国力量被逐出东亚将导致其在全球的广泛溃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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