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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国务院官员谈美国对华政策历史
近期有关美中关系的重要讲话
2006年9月25日,美国国务院公布电子版《美国对外关系文献,1969-1976,E-13卷,中国档案, 1969-1972》(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69-1976, Volume E-13, Documents on China, 1969-1972)。E-13卷和8月31日公布的《对外关系,第17卷,中国,1969-1972》(Foreign Relations, 1969-1976, Volume XVII, China, 1969-1972)提供了大量历史文件,披露了尼克松总统在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的协助下与中国接触的详细经过。与此同时,美国国务院历史文献办公室(Office of the Historian)、美国亚洲文化学院(US Asaian Cultural Academy)与乔治•华盛顿大学(The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于9月25日至27日以"化解冷战:美国与中国,1969-1980"(Transforming the Cold War: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1969-1980)为题联合举行学术讨论会。国务院顾问菲利普•泽利科(Philip Zelikow)在讨论会上就美国对华政策的历史发表了讲话。以下是讲话稿的译文,由美国国务院国际信息局(IIP)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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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中关系史讨论会 :结束"大偏离"时期
国务院法律顾问菲利普•泽利科
国务院美中关系史讨论会发言稿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Washington, DC)
2006年9月25日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能在这个讨论会上发言是我的荣幸。我首先感谢历史文献办公室数十年如一日,为保存和公布美国对外关系资料孜孜不倦地工作。
你们会发现这卷档案汇集的不仅仅是国务院掌握的资料。历史文献办公室已逐步承担广泛收集对外政策资料的职责,除国务院的资料外,还汇集了白宫和我国各情报机构的资料。这些资料由国务院负责收藏,已成为我国政府的一大宝库。
谈到历史文献办公室和这类讨论会的作用,我需要指出,其中提供的情况并不属于官方的历史。很多参加这次讨论会的历史学家并不喜欢本届政府。一些研究美中关系的知名历史学家,如沃伦•科恩(Warren Cohen)和迈克尔•亨特(Michael Hunt)等也不喜欢本届政府,但这没有关系。他们的学术成就为他们赢得德高望重的地位,一直延续到今天。学界人士对政府提出批评,发表不同意见并提出各种不同意见,是完全正常和自然的。
当年我在历史顾问委员会(Historical Advisory Committee)任职,我实际上得到一位民主党籍国务卿的任命。不论当时是哪一届政府,委员会成员都常常据理力争,越来越强烈地要求解密更多的文件,将更多的资料纳入公共档案,并呼吁这类宝贵的资料切实受到重视。
历史文献办公室为这类讨论会发挥的作用不是提供官方的历史,而是为历史履行官方的职能。我希望这次讨论会能为其他历史文献部门和世界其他国家的政府,包括为我们的中国朋友和日本朋友,树立一个以各种方式探索当代历史敏感问题的典范。
我还要肯定为研究美中关系提供的学术资料和专业知识质量很高,特别是第一手资料来源的质量十分优异,我认为这种小心求证的作风受到中国文化和传统在这个特定领域的影响。你如果知道有人会逐字逐句审查你写的文字,动笔时就会格外小心,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严谨。另外还有公共部门与民间进行学术交流的悠久传统。例如,斯坦利•霍恩贝克(Stanley Hornbeck)获校长洛厄尔(President Lowell)首肯,从哈佛大学(Harvard) 赴国务院任公职。另有已辞世的吉姆•汤姆森(Jim Thomson),以及埃兹拉•沃格尔(Ezra Vogel)、肯•利伯索尔(Ken Lieberthal)等其他许许多多人士,还有甫任副助理国务卿的汤姆•克里斯坦森(Tom Christensen) ,来自普林斯顿大学(Princeton University)。
最后,在进入正题之前,我需要强调今天举行这个讨论会恰逢其时,因为几乎整整一年前,鲍勃•泽奥利克(Bob Zoellick)在去年9月,2005年9月,发表讲话谈到美中关系的现状,谈到美中关系的各个方面确实已进入一个新阶段的过程,这个阶段之所以成为可能是由于各方面取得的进展和诸位决策人的努力,而他们所做的工作正是我们这次讨论会的主题。
诚然,美国有关这些问题的历史记载可能受到质疑。我曾翻阅一些对此有不同记载的资料,偶然发现时任国防部长的哈罗德•布朗(Harold Brown)在1980年1月初访问中国后,有人发表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言论。当时有一位中国知识分子对访华的美国中国问题专家们表示,不应该高估中美关系的前景。《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发表的文章援引这位中国学者的话说:"你们美国人真可爱,因为你们很健忘。我们不会这么快,或者这么轻易地忘记过去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这次讨论会至少可以为增进我国有时被忘却的记忆勉力为之。
请允许我提出一些问题并重温以往采取的政策:首先,为什么关系正常化在那个时期发生;其次,美国希望从关系正常化中得到些什么;第三,我认为美国对中国具有鲜明连续性的期望是什么;第四,这段历史延续至今的种种影响。
首先,为什么关系正常化在那个时期发生?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理所当然的原因是,长期以来国务院希望实现美中关系正常化,同时也对我们这样做会产生什么结果长期疑虑重重。因此,国务院一贯希望实现邦交正常化,但对于这样做的实际前景拿捏不准,因为来自日本、东南亚、苏联等国家的反应很自然地发出了种种告诫,在实际采取行动之前必须加以考虑。
为此,在考察美国方面的变量时,除了以上谈到的一贯性,我认为不妨回顾一下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本人发挥的作用。尼克松对亚洲的兴趣甚于他那个时代的许多美国政府领导人。例如,不要忘记,尼克松来自西部,在某些方面明显带有环太平洋色彩,与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1969年前的人生历程大相径庭。
尼克松自幼生活在加利福尼亚州(California),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太平洋地区服役,未赴欧洲战场。他在共和党内度过了个人成长的阶段。20世纪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共和党非常关注亚洲。例如,当时的共和党领袖鲍勃•塔夫脱(Bob Taft)即是典型人物之一,他们因反对北约,被视为孤立主义者。实际上值得注意的是,就美国参与欧洲事务而言,塔夫脱等共和党人可能是孤立主义者,但是谈到美国参与涉及东亚前途的事务,则决不是孤立主义者,其政策方略非常积极主动。在这方面,尼克松深得其中三昧。尼克松成为德怀特•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的副总统后,亚洲无疑就成为他的一个标志性要务,例如他高度关注1953年和1954年印度支那半岛的走势和后来艾森豪威尔政府执政期间的台海危机。
因此,尼克松担任总统后自然而然一贯关注亚洲事务,同时对美国在亚洲的传统了如指掌,且兴趣颇浓。他上任仅几个星期后第一次出国访问时,已开始谈到与中国解冻的设想。例如,他在会见戴高乐总统时强调,国务院"存在一种相当强烈的情结,不仅赞成苏美缓和,而且主张苏联、欧洲和美国联手对付中国"。《美国对外关系文献》记载了他的这段话。 对国务院的这番指责有不实之虞,为尼克松日后发表评论树立了所谓"稻草人"(straw man)的假想靶标。据《美国对外关系文献》记载,尼克松表示,以抗衡中国为意图的缓和,"作为短期政策可能有益,但从长计议,承认中国和苏联都属'强国',符合美国的利益,我们应该与'两国建立平行的关系'。"
尼克松当时承认,这"主要是理论上的考虑,因为与中国建立关系尚有困难"。这番话也由此表明,解冻的关键变量或许更多地在北京一方而非在华盛顿一方。 当然,作为美国政府官员,我不应在这个场合对中国领导人的动机和态度进行过多的猜测。不过,应该认识到,20世纪60年代末,特别是70年代初,中国的革命热潮和国内动荡从表面上看已开始弛缓,许多史学家都注意到这种情况。随着苏联对北越的支持占主导地位,中国的作用退居其次,中国在越战中的地位也在发生变化。也正是在这段时期,中国一定存在着日甚一日的孤立感,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共产世界以外,从更广泛意义上说也被排斥在全世界以外。那时中国的忠实盟友相对来说寥寥无几,其中有巴基斯坦和罗马尼亚等,这两个国家都作为幕后渠道力图促成中国与美国的关系正常化。当时还有苏联因素的影响,诸如1968年苏联对捷克斯洛伐克的入侵、边界冲突,以及许多公开和不公开会谈都带有不祥之兆。
因此,为什么关系正常化在那个时期发生? 当然有美国因素的影响,尼克松是重要的一环。同时也有必要考虑到,中国的变量或许是关键。 当这个变量发生了变化,关系正常化的机遇之门也随之洞开,下面进入我的第二个题目。
美国希望从关系正常化中得到些什么? 或者更直接地说,我们要求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很耐人寻味,我认为也很发人深省。
让我们先谈谈基辛格的意图。有许多事实,有许多点点滴滴的事实说明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我认为,基辛格的对外政策设想以苏联和更广泛的地缘政治均势为重点,与中国解冻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例如,新公布的这一卷《美国对外关系文献》记载了基辛格在1971年10月会见周恩来后回国复命的情况。基辛格对尼克松表示,中国之行"将成为您对外政策的支柱,总统先生。您在中国会受到良好接待,我相信您会受到良好接待,您将达成一个很体面的公报,您还在与俄国人打交道。然后,俄国之行将获得巨大成功。" 当时他们已在考虑1972年春的行程。 又例如,尼克松和基辛格在访华前夕有一场长达数小时的谈话,特别发人深省。幸好这次谈话有录音记载,国务院负责这一卷《美国对外关系文献》的编纂人员费了很大的功夫将录音整理成文。当时基辛格说:"今后15年,我们必须以华制俄。我们必须完全非情绪化地采取这种制衡的谋略。目前我们需要借中国人制约俄国人,迫使俄方就范。"
接着在同一次谈话中,尼克松谈到中国接待一位非洲领导人访华的情况。基辛格则将谈话拉回他的主题:"总统先生,根据我的看法,对于我们与中国的关系,我们目前需要关心的是利用中国制衡俄国,不是其国内政策。"尼克松总统说他表示同意。基辛格又说:"作为一种制衡力量,可暂时维持其在次大陆发挥的作用。但总之需要成为制衡俄国的力量。至于[中国]尚不具有全球性政策,这对我们很有利,而且目前还没有形成全球性实力。还需要防备俄国的虎视眈眈。一旦俄国控制中国,后果非同小可。"以上是基辛格陈述自己见解的片断,你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印象。现在,让我们再看看尼克松的意见。他持有不同看法,在某些方面更带有根本性,更具有究本溯源的意图。例如,据马歇尔•格林(Marshall Green)回忆,尼克松曾与他谈到处理这个问题的各种方式,尤其是1969年格林有很多时间与尼克松在一起的时候。他记得尼克松说,"我们实在不能与占人类四分之一的人口无限期地继续处于关系不友好的状态,特别是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军事力量正在增长。"不妨再看看霍尔德里奇(John Holdridge)回忆往事的记载。他先在国务院工作,后转至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就职,曾与温斯顿•洛德(Winston Lord)和今天在座的一些人士共事。霍尔德里奇说,他经常听见尼克松发表的见解是:"中国人口众多......位居要冲......具有重大影响,与其与中国人打仗,远不如与他们晤谈。"
然后看看美国希望通过关系正常化从中国得到些什么?问题如果是:我们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些什么?答案是:不是很多。当年的许多议题都属防御性,即如何避免在台湾问题上放弃过多。这与我们与苏联谈的议题不同。对于苏联,我们的确期待在越南等问题上能取得显著效果。1972年2月两国首脑会谈以后,越南人于1972年3月30日发动复活节攻势。然而无论尼克松还是基辛格,看来都没有因此感到被出卖。他们不认为与中国人已经有约在先。如果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话,那就是中国方面因为与北越渐行渐远,反而有意要美国方面对北越更强硬一些。
如果对这些问题逐一考察,很难发现美国方面从一开始就真正有任何具体和功利性的追求。按照均势理论,这表明美国与中国有可能共事,也可能产生基辛格强调的对俄罗斯的寒蝉效应(chilling effect)。但是令人很难抗拒的一个命题是,其中体现了尼克松所表达的更根本和具有本源性的问题,淡化了功利的色彩,加深了为解冻而解冻的意图。换言之,尼克松认为,他只要结束20年左右美中关系持续中断的状况,就可以青史留名。沃伦•科恩称美中关系中断的阶段为"大偏离"(the great aberration)时期。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我们因此可引入第三个问题。你在思考"大偏离"问题时可以设想,当年尼克松在某种程度上正在回到与中国保持良好关系这一点上。对他来说,这体现了美国风格,很自然,也很正常。他重返关系正常化的轨道,而不是完全建立新关系。
如此,你才能真正理解美国对中国抱有期望的连续性,我认为这一点值得详细展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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