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之晚年交谊中,是有一些共产党内民主前辈。他们资历深厚,德高望重,拥有民间爱戴。虽如此,或形格势禁,或认识不一,纵有谏言,亦不越轨。他们在思想行为上都存有这样那样的拘谨自律,幷不是什么重大秘密,须待海外人突然揭示,境内人方恍然大悟。相反,一个值得海外人士深思的问题是:这些前辈的“谏士心态”世人皆知,为什么却不妨碍他们至今拥有那样广泛的感召力?有一言一文出,必奔走相告,争相传诵,而不是越走越窄,从众日戚?我以为,这里埋伏着多重历史“纠葛”,需小心对待:二十世纪中国的党文化,丛孙中山以俄为师建立党国制肇始,这一历史脉络必须头疏浚;党国制、党文化越到下游,越显现其僵化、腐败、乃至专制,至今日,已危如累卵,不改革,断无出路;但在其上游,当年参与这一过程的民主前辈,如一-二九一代,幷不是出于私心私欲而是怀抱民主自由的献身热忱而来,或趋延安,或奔红岩;早年那份理想追求与道义参与,确实被利用被误导,但也与社会生活中其它高尚冲动血脉相通;到晚年,蛰伏于心灵底层的理想热忱重新点燃,直面党国制、党文化之腐败,呼吁政体改革,才发生这一代人所特有的“思痛录”和公开直谏。一位朋友总结这一现象,十分准确地称之为“两头真”(见杨继绳悼念慎之先生文)。此时之忠谏对象,是“救党”,也是“救国”,但更是“救民”,尤其是最后一点,既与他们早年理想相通,也与当今“民心、民意”相连。“两头真”之出现,是中国当代历史的“大不幸”,却也是中国当代社会政治生活里的“大幸”,幸亏他们出现,中国社会政治生活的民主化,才能在最为困难的时候趟开言路,同时,为后来者留下道义资源。而民主事业所需要的“支持意识”(博兰尼 Michael Polanyi语),不仅是学理,还应是道义,后者远比前者重要,理应珍惜,以利接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