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社会中,特别在国际政治的丛林世界里,生物界的这一生存自保之道被弱小者借来作为抵御强大者的威慑武器。美国开国之初,面对实力悬殊的强敌英国,不是俯首称臣、乞求和平,而是以“不自由毋宁死”的誓死决心对英国的非分之想加以阻吓。当时南方一些州的州旗上镶有一幅图案,画的是一条昂首吐信、随时准备攻击的响尾蛇(尾部画有13个响环以喻美国十三州),下面还有一行字“别踩我”(Don’t Tread on Me.)。如今时过境迁,美国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国家可害怕了,可是这一图案却成了流行的招贴画,因为它表达了美国人普遍接受的一种社会价值观。二百多年来,让侵害者付出难以承受之代价这一信条成为美利坚民族的有效护身符,使美国成为遭受侵犯最少的国家之一。
西方国际关系学者对此早有精辟论述。E. H. 卡尔说过,国家威望“极其重要”,因为“如果你的力量得到承认,一般来说你可以达到你的目的而不必使用力量。”吉尔平则说,“威望,而不是实力,才是国际关系的通货”(先有现实主义箴言称“实力是国际关系的通货”)。这话的意思是,正是因为在国际争端中的双方都认识到谈判桌上的僵局最终会在战场上解决(基辛格语),所以实际上在国际关系中很少需要真的动用武力,甚至连公开威胁使用武力都不太用得着。[25]可见,一个国家的名声或威望是可以用来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软实力,是其战略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是核心国家利益。正因如此,托马斯. 谢林才会断言“声誉(即名声,下同—笔者注)是值得国家为之而战的为数不多的因素之一”,而赫曼. 卡恩则告诉人们,“美国时常表现出不惜诉诸有限战争,以此来赢得坚定的声誉,以提高自身在讨价还价中的地位。”[26]
当然,平心而论,时文提出的五条中,除第一条(即搁置历史或更准确地说是出卖历史)不容讨论外(任何人都无权出卖3,500万伤亡同胞和仍在为讨还公道而斗争的幸存者),其他诸条在历史问题得到妥善解决的前提下都是可以谈判的。国际政治,如同一切政治一样,是一个“给予”和“取得”(give and take)的过程。关键在于有回报才值得付出。根据时氏“外交革命”的设计,中国将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可是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呢?除了希望能籍此取悦日本民心以“实现中日接近”,并因此“显著改善”“中国对美外交和战略地位”的 一相情愿外,居然没有向日本方面要求任何具体承诺。这种把本国所有外交资源和盘托出、拱手相让却不要求任何回报的做法,在正常人看来实在匪夷所思,其离谱的程度,连时本人也承认会“远超出日本政府和公众(乃至所有其他国家和世界舆论)关于中国的可能有的预期”。[27]查遍古今中外的外交史,这种稳赔不赚的赔本买卖绝无仅有。大概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时殷弘的“外交革命”才能称得上“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