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兰奇对民族国家权力削弱的阐述是实质性的,而从形式上看,我们至少可以发现民族国家权力这样几个散失方向:第一,在一个融为整体的全球政治经济结构中,那些能够提供安全保障,或者能够对其他国家的安全形成威胁的国家,那些能够提供金融信贷,或者保留住资本的国家,那些能够控制人们接触知识和信息,或者能够决定知识的性质的国家,那些在生产结构中能够决定生产什么、谁来生产、在哪儿生产的国家,明显就比别的国家拥有更大的权力。③ 国家的权力从一个国家失散到了另一个国家。第二,民族国家的权力也出现了向上和向下的失散。民族国家的部分权力向上转移到了各种国际组织,向下则转移到了各级地方政府。第三,无论向上还是向下,只要权力还在由政府掌握的政治等级体系内,那么我们也许还感觉不到这种转移是对国家权力多大的威胁和挑战,而现时代的国家权力更多地是在向侧面,即向非国家非政府的各种组织团体转移,这是最使人感觉到国家权力在衰弱的一个发展趋势。这种非国家非政府的行为体,大致可分成两类,一是以赢利为目的的公司,二是非赢利的、追求某种特定价值的非政府组织(NGO)。第四,从民族国家作为最主要的经济组织单位的天然性和合法性来看,它也遭到了上下都有的挑战。从宏观的方面看,经济区域化就是对经济全球化的一种反应,表明国家不再是参与全球经济竞争、能够为生产力的发展提供足够大的市场、生产要素得到最佳配置的自然组织单位。从微观的方面看,各种次区域(sub-regional)经济单位的出现也说明了国家对经济管理有效性的丧失,大前研一(Kenichi O hmae)把这种经济单位称为区域国家(region state)。区域国家可以是跨国的,也可以是国家内的,它们的共同特征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参与到全球经济中。区域国家并不挑战主权国家的司法管辖和领土边界,但同一区域内部相互间在生活消费模式、参与全球经济的分工、进而会在消费商业文化等方面有着共同性,这些内容也是它们自己得以标识自己的依据。这样,如果从全球经济的地图来看,那么分界线所标识的单位、当今真正起作用的单位,就是这里所称的区域国家,而不是民族国家。区域国家不是政治法令予以规定的,而是全球的商品和服务市场在无形之中划定的,区域国家是全球经济组成中的自然经济区。④第五,本土化(localization)或者碎片化(fragmentation)也是人们对全球化的一种反应。当全球化触及世界每一个角落,当全球化影响到各国各地人们的日常生活,人们发觉自己原来所熟悉并固守的一些东西遭到了挑战,面临被消灭的命运,人们也感到自己的命运越来越被一种遥远的力量所控制。而在DIZHI这方面影响、控制自己的命运方面,他们原本可以依赖的力量、为他们提供保护的力量——国家政府却无能为力,甚至还成了推动本国融入全球化进程的力量。这样,人们不得不转而诉求本地的力量,把本地的力量组织起来,来增强自己的安全感。而更激进一点的做法,则是把本地的组织、文化提高到一个超出一般的水平,以至于对外界的组织和文化持一种仇视和否定的态度,并据此采取行动,这就导致了问题。不过,与民族国家的权力四处失散、权力和权威领域的严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经济全球化作为一种统一的力量也在发展。各国成功公司的管理模式和思想越来越相似,跨国公司的管理精英越来越具有全球的行动能力和全球意识,成了首批世界公民,自由主义的经济思想越来越成为各界精英的统一认识,并转化为政策和行动。与此同时,尽管民族国家遭受了种种挑战,但迄今为止它仍是在法理上具有普遍性的世界政治的基本组织单位。
所谓“新中世纪主义”,“指的是国际关系从近代发展到现在,在新的条件下重现中世纪时期西欧国际关系的基本景象”。(8) 斯蒂芬·科布林(Stephen J. Kobrin)把国际政治的组织形式划分为前现代(pre-modern)、现代与后现代(postmodern)三个阶段。前现代指政治组织的形式是非领土的,不同的政治权威对同一片领土可能都有它们的管辖权;现代政治的组织形式主要由基于领土的主权国家组成,一片领土上最高管辖权威只能有一个;而后现代的许多内容目前虽然还不够明确,但已经比较明显的一点是政治组织的形式面临着新的非领土化。(9)
布尔在1977 出版的《无政府社会:世界政治秩序研究》(The Anarchical Society: A Study of Order in World Politics)一书中,把新中世纪主义的体系界定为权威重叠和效忠多重的体系。弗里德里希认为这个定义还不够完整,新中世纪主义是一种权威交叉重叠的、多重效忠并存的、具有互相竞争的二元普遍性的体系。(12) 中世纪的主要特征是政治和社会的高度***,但如果我们忽视帝国和教会在法理上的普遍性和统一性,那是不完整的。基于这种类似性,后国际的世界(the post-international world)也具有高度的***性、复杂的社会认同网络,但同时民族国家和跨国市场经济都竞争它们的普遍权力,这样,新的、冷战后的国际秩序重新中世纪化了。
注 释:
① Thérèse Delpech,“The Imbalance of Terror",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Vol.25,No.1,Winter2002,pp.31-32.
② See Susan Strange, The Retreat of the State:The Diffusion of Power
in the World Economy,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p.73-82.
③ Susan Strange,The Retreat of the State:The Diffusion of Power in the
World Economy, p.ix.
④ Kenichi Ohmae,“The Rise of the Region State”,Foreign Affairs,Spring 1993.
(5) Benjamin R.Barber, Jihad vs.McWorld, New York:Ballantine Books,
1995.Jihad 原意指伊斯兰教徒对异教徒之战争,比喻为维护或反对教义、教规等运动,这里指世界的部族化;McWorld 指世界文化的统一,大家都看MTV,用苹果牌(Macintosh)的计算机,都吃麦当劳(McDonald)快餐。
(6)Max Singer,Aaron Wildavsky, The Real World Order, Chatham,N.J.:Chatham
House Publishers,1993.
(7)倪世雄等:《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年版,第417~418 页。
(8) 倪世雄等:《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第419 页。
(9) Stephen J.Kobrin,“Back to the Future:Neomedievalism and the
Postmodern Digital World Economy”,in Aseem rakash,Jeffrey A.Hart eds.,)
Globa 2 lization and Governance,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 1999,p.167.
(10) [美]弗兰西斯·福山著,本书翻译组译:《历史的终结》,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1998 年版。
(11) J?rg Friedrichs,“The Meaning of New Medievalism”,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7(4),Dec.2001,p.476
(12)Ibid.,p.475.
(13)Ibid.,pp.483-484.
(14) Anne-Marie Slaughter, “The Real New World Order",Foreign Affairs,
Volume 76,No.5,September/October,1997,P.184.
(15)马克·W.赞奇:《威斯特伐利亚神殿的支柱正在朽化:国际秩序及治理的蕴意》,载[美]詹姆斯·N·罗
(16)James Anderson, J.Goodman,“Regions, States and the European
Umopm:Modemist Reaction or Postmodemist Adaptation?” Review of Intemational
Pditical Economy, Vol.2,No.4,1995.See Andrew Gamdle, “Regional Blocs, World
Order and the New Medievalism”,in Mairo Telò ed.,European Union and New
Regio-nalism:Regional Actors and Global Governance in a Post-hegemonic
Era,Alder-shot:Ashgate,2001,p.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