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分离主义?分离主义的目标是从现存的主权国家中分离出一部分领土建立自己独立的国家。分离主义的核心推动力一般是来自该国内的某少数族群,并且该族群有自己的集体认同和自己宣称的家国领土(homeland)。但分离主义是单方面的行为,其分离的要求且并不为当事国政府所接受。所以分离主义不是经过和平协商与谈判的程序达成协议转移主权(devolution)或成立自己独立国家(grant of independence)的行为,也不是非殖民化(decolonization)情况下的民族独立行为。前者如捷克和斯洛伐克的分手,后者如绝大多数亚非拉国家的民族独立运动,这些严格讲都不是分离主义。11可见分离主义有其特定含义,一般是指国内少数族群针对其所在的主权国家的单方面要求分离的行为,其正式表现方式一般是单方面宣布独立(可以是通过在其主导地区的全民公决支持独立的方式或在选举中选出主张分离主义的政府的情况下宣布独立),而其分离成功的标志一般是新政权为国际社会大多数国家正式承认而且成为联合国的正式会员国。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分离主义的要求广泛存在但真正取得最后成功的例子少之又少。
首先,要说明为什么本文对分离主义的讨论集中在国际法领域。这主要是因为在国内法领域,分离的要求一般都被认为是非法的。这很容易理解,国内法的主要目的是在法律上定义国家的性质和政府的权限并且规定如何保证政府功能的实现,而不可能是如何分解国家。根据加拿大法学家蒙纳罕(Monahan)和 布兰特(Bryant)在1996年的研究,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宪法根本不承认任何族群、团体、地区有要求分离的权利。19在他们研究的89个国家的宪法中,只有7国宪法有与分离相关的条款,而有22个国家的宪法(包括澳大利亚、圭亚那、罗马尼亚、保加利亚、蒙古、巴拿马等国)特别明文强调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不可分割,其中象牙海岸和喀麦隆的宪法甚至禁止任何将来的修宪涉及领土变动。在宪法中或者规定了分离权利或者涉及可能的分离程序的七国宪法中,前苏联和前捷克斯洛伐克的宪法有分离的条款而且分离已经实现。而奥地利、FaGuo、新加坡、埃塞俄比亚、和加勒比岛国St. Kitts and Nevis中,只有埃塞俄比亚和St.Kitts and Nevis宪法中规定了可以通过一定的程序分离,其它宪法只是有相应的有关承认领土和国界变动的条款或是地方分权的方式。20当然欧盟宪法中有分离的条款,但欧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主权国家。而英国有关北爱尔兰前途的1998年耶稣受难日协议(The Good Friday Agreement)在自决权的基础上原则上同意了北爱尔兰在全民公决基础上的分离的可能。21另外加拿大在1995年后联邦政府的一系列对魁北克分离问题的政策和法律程序上的调整也实际上承认了魁北克在法律上分离的可能。22
从国际法的角度看,在民族自决与分离主义相关问题上,联合国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决议:1960年的决议1514和1970年的决议2625,或简称为“非殖民化决议”和“友好国际关系决议”。23除了重申非殖民化的国际宣言原则上只适用于仍在托管的前殖民地和没有形成住民自治政府的领土外(Trust and Non-Self-Governing Territories),这两个文件都强调了只有在三种情况下可以支持民族自决:殖民主义统治、外国占领和强加的政治统治、以及种族主义政权,同时申明支持民族自决并不表示鼓励现存主权国家内部少数民族的分离独立的要求。像绝大部分国际法的文件一样,这两个重要决议在强调民族自决、反对殖民主义、支持民族独立的原则前提下均特别包括了对国家主权原则的保护条款。24比如在非殖民化决议的七条款中,前五条款确认了在世界人权宣言基础上的基本原则,包括民族自决权,而后二条款特别强调了任何在整体或部分上破坏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行为都违背了联合国宪章。在友好国际关系决议中则强调了决议中有关主权平等和民族自决的原则不能被理解为相关国际条约给予许可或者鼓励任何整体或部分破坏现存的主权独立国家的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行为,当然同时决议也申明这些主权独立的国家应代表国内的全体民众而且不能实行对不同族群的歧视政策。
进一步看,在国际法的框架内,即便是根据民族自决或是住民自决的原则,对一个少数族群来说,分离这种权利都不是简单的单方面的基本权利(unilateral and primary right),而应该是一种共识权利(consensus right),就是应该在有关各方的共识下才能实现的权利。26而分离在共识的条件下基本上是没有争议的。但如果一定认为自决权是单方面的权利而分离是单方面可以完成的行为,不需考虑其他当事人特别是当事主权国政府的意见,那就肯定会产生争议导致冲突。换句话说,关键问题是在法律概念中有没有一个少数族群从主权国家大家庭中分离出去的权利。我们已经知道在国内法中这类分离权是基本上不存在的,而根据布坎南(Buchanan)的解释,在国际法的传统中分离权(the right of secession)更多的是一种“补救权利”(a remedial right),类似于人们常引用西方自由主义传统如洛克学说中的革命权利(a revolutionary right)。27这种权利并不是一种单方的基本权利,而是一种在当事国政府违背或破坏民众利益、人民基本权利被强行剥夺的情况下,对民众来说作为最后补救行为的权利。使用这种权利的前提条件是当事政权是问题的罪魁祸首并且没有任何改正的迹象,而且其他的用和平协商解决问题的方式都已经穷尽了,在此情况下,作为被害群体的最后选择(the last resort),用非暴力甚至是暴力形式完成革命或是分离、独立才可以在道义上被接受。显然我们从以上讨论的相关的国际法文件的原则上看,分离权利至多就是这样一种有非常限制的特别权利。而对于当事国政府来说,如果其在法律和政治制度安排上有民族平等、保护少数民族基本权利的政策,分离权利就没有理由被援引,而当事国政府就有在处理分离要求上的完全自主的权力。即便是在少数族群通过在聚集居住的地区用全民公决的方式表达出分离的集体愿望,当事国政府也没有法律上的责任义务承认或接受分离主义的要求,因为当事国政府代表和考虑的是国家的整体利益,而且是唯一被国际社会承认的在该领土上的合法政权。从相关国际法的原则看,任何外界鼓励支持其它国家内部的分离主义行为可以视为对当事国内政的干涉,是不符合国际法的非法行为。当然所有这些原则的前提条件必须是当事国政府不是殖民主义政权,不是外国占领政权,不是种族主义政权。
1本文主要讨论“分离”问题(secession)。文章特别参考了剑桥大学著名国际法专家James Crawford (1997)受加拿大司法部所要求而提交的报告: “State Practice and International Law in Relation to Unilateral Secession.” 参见 http://canada.justice.gc.ca/en/news/nr/1997/factum/craw.html
2 在西方学术界,一般公认的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民族政策最有影响的分析与批评是 Walker Connor, The National Question in Marxist-Leninist Theory and Strategy, (Princeton :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4)。他的中心论点简单来说就是认为马列主义的民族理论中认为共产主义的理论和实践可以超越民族主义并且解决民族问题在理论上是错误的,在实践上是失败的。有关Connor对当代民族主义研究的贡献,参见相关的纪念文集 Daniele Conersi, ed., Ethnonationalism in the Contemporary World, (New York: Routledge, 2002)。
3 有关冷战后对国家主权观的新讨论,主要参见Stephen D. Krasner, ed., Problematic Sovereignt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1)。比如Krasner就认为主权有四个相关的内容和表现方式,因此主权观应该是多维的:国内主权(domestic Sovereignty)、独立主权(independence sovereignty)、国际法主权(international legal sovereignty)、和传统的威斯特菲利亚主权(Westphalian sovereignty),详细讨论需另文,这里只是简单介绍。
5一般认为,在当今国际体系中只有不多于十个国家可以说是真正的单一民族国家,如日本、韩国/朝鲜、冰岛、葡萄牙。参见Walker Connor, “National Self-Determination and Tomorrow’s Political Map,”in Alan C. Cairans, et al, Citizenship, Diversity and Pluralism, (Montreal and Kingston: McGill-Queen’s University Press, 1999), pp.163-176.
6最近有关民族自决权和分离主义的讨论主要见Margaret Moore, ed., National Self-Determination and Secession,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特别是pp.4-8介绍了主要观点。
7 第一种理论比如Daniel Philpott;第二种理论如Wayne Norman; 第三种理论如Kai Nielsen,均参见Moore,1998。讨论中也有观点认为分离权应被看作一种重要的宪法权利,因而是可以单方面实行的,但持这种观点如奥地利自由意志主义学派在有关分离主义的讨论中是绝对少数,相关观点主要参见Andrei Kreptul, “The Constitutional Right of Secession in Political Theory and History, Journal of Libertarian Studies, Vol.17, no.4, 2003, pp.39-100。
8 相关讨论参见Lea Brilmayer, “Secession and Self-Determination: a territorial interpretation,” Yal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1991, no.16, pp.177-202.
9有关分离主义讨论最有影响的是罗尔斯主义者Allen E. Buchanan,他对分离主义持保留甚至批评的态度,参见Allen E. Buchanan, Secession: The Morality of Political Divorce from Fort Sumter
to Lithuania and Quebec, (Boulder: Westview Press, 1991)。
10 也就是:“Ethnic issues cannot be resolved but can only be managed.” 参见Ted Robert Gurr, Peoples versus States: Minorities at Risk in the New Century, (Washington: United State Institute of Peace Press, 2000)。
13 参见Barbara Harf and Ted Robert Gurr, Ethnic Conflict in World Politics, 2nd ed., (Boulder, Colorado: Westview Press, 2004), pp.19-30。
14 参见Walker Connor, “Nationalism and Political Illegitimacy,” in Daniele Conersi, ed., Ethnonationalism in the Contemporary World, (New York: Routledge, 2002), p.26。
17参见Karen Parker, “Understanding Self-Determination: The Basics,” Presentation to First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he Right to Self-Determination, Geneva: United Nations, 2000, http://www.tamilnation.org/selfdetermination/index.htm 。
18 典型例子比如前南斯拉夫的波黑冲突。有关理论讨论参见Brown, Michael et al, Nationalism and Ethnic Conflict, (Cambridge MA: The MIT Press, 2001)。
19参见Patrick J. Monahan and Michael J. Bryant, with Nancy C. Cote, “Coming to Terms with Plan B: Ten Principles Governing Secession,” CD Howe Institute Commentary 83, 1996, June。http://www.cdhowe.org/pdf/Monahan.pdf
20 需要指出的是FaGuo宪法中有关分离问题的条款其实主要是针对其海外领地的。
21 有关英国北爱尔兰问题在国内法上的最新发展特别是重要的复活节协议,参见Jonathan Tonge, “Politics in Northern Ireland,” in Patrick Dunleavy, et al, Developments in British Politics, (New York: Palgrave, 2003,pp.181-202)。
22 加拿大相关的情况作者将著另文讨论。
23两个决议全名为: “Declaration on the Granting of Independence to Colonial Countries and Peoples,” UN General Assembly Resolution 1514 (XV) of 14 December 1960,
“Declaration on Principles of International Law Friendly relations and Co-operation among States in Accordance with the Charter of the United Nations,” UN General Assembly Resolution 2625 (XXV) of 28 October 1970, http://www.hku.edu/law/conlawhk/conlaw/outline/Outline4/2625.htm 。
26 相关讨论参见Allen Buchanan, “Secession, state breakdown, and humanitarian intervention,” in Deen K. Chatterjee and Don E. Scheid, eds., Ethics and Foreign Interven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pp.189-211.
28 有关特别从国际法的角度对民族自决权的讨论,参见 Partick Thornberry, “Self-Determination, Minorities, Human Rights: A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Instruments,” in Charlotte Ku and Paul F. Diehl, eds., International Law- Classic and Contemporary Readings, 2nd ed., (Boulder: Lynne Rienner Publishers, 2003), pp.135-153。
29 参见Richard Falk, “Self-Determination Under International Law: the coherence of doctrine versus the incoherence of experience,” in Wolfgang Danspeckrruber, ed., The Self-Determination of Peoples, (Boulder: Lynne Rienner Publishers, 2002), p.31。
30 参见Richard Falk, Human Rights Horizons,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p.99。
31 有关问题我们下边还要讨论,参见Tom Farer, “The Ethics of Intervention in Self-Determination Struggles,” Human Rights Quarterly, no.25(2), 2003, pp.382-406。
35 有关分离主义实际上不是好的解决办法,参见Radha Kumar, “Settling Partition Hostilities: Lessons Learned, Options Ahead,” in Michel Seymour, ed., The Fate of the Nation State,” (Montreal-Kingston: McGill-Queen’s University Press, 2004), pp.247-269。
36 参见Wolfgang Danspeckgruber, “Self-Governance Plus Regional Integration: A Solution to Self-Determination or Secession Claims in the Emerging International System,” The Liechtenstein Institute on Self-Determination at Princeton University, 2002. http://www.tamilnation.org/selfdetermination/02danspeck.htm
37 参见Allen Buchanan, “Democracy and Secession,” in Margart Moore, ed., 1998, pp.1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