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政治科学家斯蒂芬·沃尔特(Stephen M. Walt)在本刊发表了一篇有关这个领域的得到很多人引用的调查报告(《一个世界,多种理论》,1998年春季号)。他概述了3种占优势的探讨世界如何运行的方法:现实主义、自由主义以及理想主义的一种被称为“结构主义”的更新了的形式。沃尔特认为,这些理论既决定公共话语的发展方向,也决定政策分析的发展方向。现实主义集中关注权力在国家之间不断变化的分配。自由主义强调不断上升的民主国家的数量以及向民主制度过渡时的动荡。理想主义阐明主权、人权和国际正义不断变化的标准以及宗教观念在政治中的潜能的增强。
处于现实主义的核心的是一种信念,即认为国际事务乃是在自私的国家中间争夺权力的斗争。虽然现实主义的某些主要支持者,尤其是已故芝加哥大学政治科学家汉斯·摩根索(Hans J. Morgenthau),对人的本性深感悲观,但现实主义不是一种有关绝望的理论。目光敏锐的国家能够找到一些减少彼此形成的危险的方式,从而缓和战争的原因。现实主义也不是必然地超道德的:现实主义的倡导者强调指出,一种有关权力的坚决彻底的实用主义即使不能产生一个理想的世界,也确实能够产生一个更和平的世界。
即使现实主义者承认挑战其假设的非国家的行动者的重要性,有关这些集团的行为和动机,这个理论仍有一些重要的东西要说。例如,现实主义学者罗伯特·佩普(Robert A. Pape)认为,对寻求驱逐占领其家园的民主强国的民族解放运动的领导人来说,自杀的恐怖主义可能是一种合理的、切合实际的战略。其他学者利用有关无政府状态中的冲突的标准理论来解释崩溃国家的种族冲突。来自政治现实主义的洞察力几乎不被认为是过时的,因为某些非国家的集团现在能动用暴力——政治现实主义是一种源远流长和分布广泛的学术传统,植根于修昔底德(Thucydides)、尼科洛·马基雅弗里(Niccolo Machiavelli)和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的历史悠久的哲学。
虽然存在这些概念上的困难,现实主义仍是活跃的,适当的,并且正在重新评估其基本原则与“9·11”之后的世界的联系。尽管权力的结构不断变化,现实主义者仍然坚定地强调,政策必须以实际力量的现状为基础,而不是以有关一个没有冲突的世界的无论是虚张声势的信念还是充满希望的幻觉为基础。在最近的伊拉克战争的准备阶段,若干著名的现实主义者签署了一封公开信,批评他们所认为的美国的傲慢行动。此外,在这场战争持续的余波中,许多著名思想家呼吁回归现实主义。一群学者和公共知识分子(包括本人)甚至建立了“争取现实主义的外交政策联盟”(Coalition for a Realistic Foreign Policy),这个联盟呼吁采取一种更谦逊和更谨慎的方式。这个联盟的原则声明认为,“走向帝国的行动必须立即停止。”虽然这个联盟在政治上是意见不一的,但它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现实主义理论的鼓舞。这个联盟的看上去是奇特的盟友的成员资格——包括前民主党参议员加里·哈特(Gary Hart)和《美国保守派》(American Conservative)杂志执行主编斯科特·麦康奈尔(Scott McConnell)——说明了国际关系理论废弃往往是暂时的政治标签并按照基本设想进行辩论的能力。
可是,这个理论具有某些非常重要的推论,而布什政府在利用自由主义思想的促进民主的成分时故意掩饰这些推论。哥伦比亚大学政治科学家迈克尔·多伊尔(Michael W. Doyle)有关民主和平的文章警告说,虽然民主国家决不会彼此开战,它们倾向于对好战的独*主义政权发起救世主似的斗争,“以使世界变得对民主国家来说安然无恙。”美国民主政治在自以为是的神圣战争与令人厌倦的孤立主义之间摇摆不定,而正是这种倾向促使冷战初期的现实主义者呼吁采取一种更有计划和更谨慎的外交政策。
最近的自由主义理论向布什政府的政策选择提出了深思熟虑的挑战。在“9·11”之前不久,政治科学家约翰·伊肯伯里(G. John Ikenberry)对1815年、1919年、1945年和1989年的霸权斗争的胜利者建立国际秩序的尝试进行了研究。他认为,即使最强大的胜利者也必须提供一种体现在国际宪政秩序中的对彼此都具有吸引力的交易,从而获得战败国以及其他弱国心甘情愿的合作。他发现,民主国家的胜利者具有创造一种诸如布雷顿森林体系这样的起作用的宪政秩序的最好机会,因为它们的透明度和恪守法律使它们的承诺变得可信。
布什政府对制度建设的DIZHI是否能推翻自由主义理论的伊肯伯里版本?一些理论家说,是的,而且,最近的事件证明,如果一个霸权强国的优先选择发生变化,国际机构并不能对它进行约束。可是,国际机构仍能帮助调整结果,使之符合霸权国家和较弱小国家的共同的长期利益。伊肯伯里并不坚信,拥有霸权的民主国家不犯错误。一些国家可能在采取行动时无视由其在国际体系中的地位确立的动机,但它们将承受后果,并且或许学会改弦更张。伊肯伯里在对布什政府的单边立场作出反应时写道,美国在建立一种多边宪政秩序方面起带头作用的动机仍是强烈的。钟摆迟早将往回摆动。
对结构主义者来说,国际变革起因于学术创导者的工作,他们搜罗新观念,并“列出和羞辱”其行为背离通行标准的危险人物。因此,结构主义者经常研究诸如“人权观察”(Human Rights Watch)或者“国际禁止地雷运动”(International Campaign to Ban Landmines)等跨国激进主义网络在促进变革方面的作用。这种团体通常揭露并公布有关违背至少在口头上得到强大民主国家支持的法律标准或者道德标准的行为的信息,包括1970年代末阿根廷军方执政期间的“失踪事件”、波斯尼亚的集中营以及大量平民死于地雷。这种公开宣传接着被用于逼迫政府采取特殊补救措施,诸如建立一个战争罪行法庭或者正式通过一个地雷条约。这些运动往往既提出实用主义论点,也提出理想主义论点,但其与众不同的力量来自揭露偏离根深蒂固的适当行为标准的行动的能力。
进步事业得到结构主义学者的最大关注,但这种理论也有助于解释诸如阿拉伯民族主义或者伊斯兰极端主义等偏执的跨国势力的动力。迈克尔·巴尼特(Michael N. Barnett)教授1998年的《阿拉伯政治对话:地区秩序中的协商》(Dialogues in Arab Politics: Negotiations in Regional Order)一书所考查的是,国界与阿拉伯跨国政治身份之间的差异为何需要易受伤害的领导人为遍及阿拉伯世界的激进分子争取合法性——这种动力往往使温和分子成为持极端立场的机会主义者的人质。
结构主义思想也可能产生对目前国际秩序中的观念和价值观的更广泛的领悟。政治科学家丹尼尔·菲尔波特(Daniel Philpott)在2001年的《主权革命:观念如何形成现代国际关系》(Revolutions in Sovereignty: How Ideas Shaped Moder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一书中证明,新教改革运动的宗教观念如何有助于粉碎中世纪的政治秩序,并为世俗主权国家的现代体系提供了一种概念性基础。在“9·11”之后,菲尔波特把注意力集中于政治伊斯兰教对世俗国际秩序形成的挑战。他说,“公共宗教的攻击和更广泛复活”应该导致国际关系学者“将更多得多的精力用于了解全球各地重新调整目标和政策的运动背后的动力”。他指出,无论是自由主义的人权运动还是激进主义的伊斯兰运动,都对利己主义国家在国际政治中的传统霸权提出挑战。因为结构主义者认为观念和价值观有助于形成现代国家体系,他们期待知识结构在转变观念和价值观方面是决定性的——无论结果是好是坏。